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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朝鲜前线参加运输团
  • 来源:广州市委党史文献研究室
  • 日期:2020-05-15
  • 浏览数:

  采访者:周艳红、徐丽飞

  整理者:周艳红、徐丽飞

  访谈日期:2010年3月17日

  访谈地点:广州区镜池家

  受访者简介:区镜池,1926年出生,广州人。1951年参加抗美援朝运输团。不久后负伤回国。伤好后,重回广州市公共汽车公司工作直至退休。

  小康之家因日本侵华而改变

  1926年,我在广州咸鱼栏一户小康人家出生。咸鱼栏即珠江的东岸,也即现在的海珠桥旁华侨大厦,我们家就在那里做生意。

  1938年日本鬼子打过来后,情况便发生变化了,全家六口人开始走难。我们一路向西走。我的母亲是位小脚妇人,有时候需要请人背着她走。我们一直走到四会,便停下来,因为这里隔着北江,日本人过不来。四会很多人做会纸生意(元宝纸),为了生活,我们也做这种生意。我每天担着纸赶集,一天往返10公里。

  1940年父亲不幸得了脑溢血。为了给父亲治病,基本花掉了整个的家当,但仍没有治好,父亲瘫痪了。不久后我便一个人偷渡回广州做汽车司机助手谋生。1945年日本人便投降了。我学会了开车,买了一辆车,当上了汽车司机。

  满腔热血报名赴朝

  新中国成立后,我便成了国营汽车修理厂的一名公共汽车司机。抗美援朝的时候,因为朝鲜战场需要一批司机,团市工委和工会便派来工作队做司机的动员工作。当时动员我们去朝鲜的是市政工会的主席梁超(后任广州市总工会主席)。梁超把广州的司机召集在一起,开大会,动员大家:“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差不多打到了鸭绿江,我们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许我们花时间来培养司机了,祖国现在需要大批现成的司机马上奔赴朝鲜。”当时的司机都很年轻,听了梁超的话,便满腔热血地去报名。报名的人数非常多。我们通过了体检和组织的审查,共有40名司机被选中。

  在去朝鲜之前,当时工作队的知识分子王宗龄等负责培养我们,帮助我们提高觉悟。当时我和另一名司机韩湛是40人中最年轻的,因此他们便动员我们加入青年团。参加青年团要得到团市工委的审批,需要时间,而我们就要上战场了。这怎么办呢?这时,在现场的青年团工作队的人便对我们说:“你们马上报名填申请,其他事情我来处理。”他亲自去团市工委督促,得到批准。因此在出发前,我们俩都加入了青年团。工作队还动员大家好好工作。职工也对我们很热情,送纪念章、纪念杯、毛巾等物品给我们,我们司机之间也互相鼓励。

  老母亲迈着小脚前来送行

  出发那天,场面非常隆重。欢送大会在中山纪念堂举行,来了很多人,整个纪念堂差不多都坐满了。大会之后,我们一起来到人民南路陆羽酒家聚餐,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吃完饭后,我们40个司机拿着背包出发了,一路经过人民路,到中山路,再到人民北,因为人民北没有马路,我们又转回中山路,再到越秀路,最后到达广九大马路(现白云路)火车站,踏上专列。一路上,职工们敲锣打鼓地欢送我们。许多市民也前来观看。

  因为担心母亲反对,所以我并没有把去朝鲜的事情告诉我母亲。那时候,我还没有结婚,住在大姐家里。但是大姐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当时住在乡下(增城新塘),是个60多岁的小脚女人。为了见她最小的儿子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她不辞辛苦地迈着小脚,在亲人的扶持下,一路赶来火车站给我送行。这样的场面,感动了在场所有的人。

  奔赴朝鲜

  我们先坐火车到武汉,在这里进行了短暂的培训,加入了部队。培训完后,火车直奔沈阳。在沈阳,我们领了军用品,全副武装起来了。逗留一段时间后,火车转去天津。技术课就是在这里上的。教官主要教授我们入朝后要注意什么、如何防冻、如何求生等等。当时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上完技术课,我们就直奔安东。我们每个司机都在这里给配了一辆新车。同时,每部车配一个老兵当助手。

  这时候副市长梁广的司机来了,也要求参加部队。他是东北人,对这边的地形也比较熟悉。于是他也加入了我们。我们40个人分成两批,20个人去高射炮团,20个人去运输团。但我们属于不同的连,不同的组。高射炮团的主要目的是打美军的飞机。高射炮团的人看到飞机后,就拖着高射炮去打,所以美军的飞机不敢低空飞行。运输团则主要在三八线与后方之间往返,把前方的一些受伤战士运回后方,把物资运去前方,有时候也要运炮弹之类,基本上什么都运。韩湛去了高射炮团,我则去了运输团。

  我们过鸭绿江后直接进入朝鲜境内新义州。当时的鸭绿江桥有点类似现在的珠江大桥,一边走汽车,一边跑火车。新义州本来是朝鲜一个比较大的城市,但被美军炸了,满目疮痍,路面上连人影也见不着。男子当兵去了,女子与年老体弱的人则躲在山洞里。

  艰苦的朝鲜生活,热情的朝鲜老百姓

  在朝鲜的生活非常艰苦。我们去到哪里,就住到哪里。因为我们是技术兵,所以伙食还是充足的。每天车上都会有罐头,我们到一个地方,就把罐头、米拿给朝鲜老婆婆,她就会煮来给我们吃。有时候,我们在行车中捡到一些东西,也会拿给朝鲜老百姓一起分享。所以我们当时和朝鲜老百姓的关系很好。晚上,我们借住在老百姓家中。他们全家人睡在一张炕上,比较暖和。在跟他们接触的过程中,我也学会了几句朝鲜话。

  在朝鲜当运输兵,我们最喜欢下雪天气,以及月亮明亮的晚上。因为下雪的话,则没有飞机来,有月光的晚上则开车不用打灯也可以走,这样的晚上开车是比较安全的。

  另外还有个比较麻烦的事,就是我不懂普通话,和助手沟通都有点困难。比如有一次车要掉头,他说“倒”,我以为他说“好”,结果我没动,他发了脾气,问我怎么不倒呢?

  我是广州市的一名普通司机

  在朝鲜的时候,常有一些老兵来教育我们。比如过春节的时候,有个老共产党员老兵同我们一起过节,跟我们说:“祖国现在很关心我们,不让我们受冻,还有这么多好吃的。现在的条件可比以前好多了。现在我们在这里,整晚都听到炮声,可是我们祖国的老百姓听不到这些声音啊,他们安安稳稳地睡着了。”言下之意,就是告诉我们,虽然我们现在很辛苦,可是为了祖国的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是值得的。

  像这样让我们深受教育的事还有很多。有一次,我们的一个战友赖俊在牺牲前,连领导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我什么要求也没有,只要你们记住我是广州的一个公共汽车司机。”连长马上召集全连开大会,告诉我们这件事。他说:“我参加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今天抗美援朝战争,先后挂了很多彩,但都没有流过眼泪,但这次我被这个朴素的工人老大哥感动了。”

  穿越生死线

  我们运输团主要在三八线和后方之间来回运输。1951年的时候,双方开始谈判了,虽然开始谈判,但战争照样继续。在朝鲜战场,“联合国军”到处都设有运输封锁线,特别是在接近三八线的地方,我们称之为“生死线”。封锁线即美军利用飞机上空投放照明弹,使得这个地方跟白天一样,若看到车过去,美军的飞机就轰炸。美军常常使用照明弹。老兵便常常叮嘱我们,见到照明弹别害怕,如果照明弹在头上出现,车千万别停,一鼓作气往前冲。若照明弹在前方,则要把车停下来。因为照明弹不是一投下来就很明亮的,它是慢慢地才开始发光发亮,所以它刚投下来的时候,美军的飞行员是看不到下面的情形的。这条封锁线是一段很平坦的几公里长的路,没有树,有点类似飞机场。这条路是官线。美军的飞机不停地扔照明弹下来,使得这条路在夜晚也跟白天一样。车通过那里是非常危险的,我们只能趁着没有封锁的间隙抓紧时间冲过去。

  我们组的一个同志牺牲了

  运输团的同志们因为要执行任务,常常三更半夜的时候才能回来睡觉。有一晚,我们连的罗洪铸没有回来睡觉。我当时就感觉有些不安。

  第二天早上,连长告诉我们他牺牲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美军的飞机扔炸弹,他没有什么防空知识, 继续往前冲,这样就牺牲了。连长告诉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车是不应该继续往前开的。朝鲜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往哪里跑呢?在这个时候,人应该即刻趴在地下,有低地就趴低地。若继续往前冲,暴露的面积就大了,更容易被对方发现。”我们对罗洪铸的牺牲感到非常难过。可是我们既然选择来了朝鲜,就时刻准备着牺牲,抱着一颗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运输团的车被炸的事常有发生。吃饭的时候,我们这些司机也常常聚在一起,讨论谁的车被炸了,行车的时候要注意什么。

  在运输炮弹的路途中负伤

  我去朝鲜不到一个月便负伤了。在我们广州40个司机中,牺牲的大概有8~10个,残疾的有几个,我就是其中一个。

  负伤那天晚上,我的任务是运炮弹。我的第四个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家也差不多收车了。于是,我空车返回防空洞。当时我油箱的油已经不多了,因为出发的时候,为了争取时间,争取早点出车,早点完成任务,我便没有给车加油。在回来的路上,为了省油,我冲一轮,接着挂空挡,让车自己冲。在我前面有辆载重车,跑得比较慢,我想超过它。爬头(超车)就要闪灯。当时有美军的飞机在上空盘旋,但我在车里面听不到声音,便不知道飞机的存在。而且那条线路不是官线,而是支线,没有防空哨。如果是官线,隔一段便有防空哨,听到飞机声便有哨兵鸣枪示警,人在车里是能听到枪响的,我们听到枪响了便会把车停靠在边上,熄灯,等飞机走后再开车。因为那条路不是官线,便没有哨兵打枪,所以我便不知道飞机来了。飞机扔炸弹了,我也没什么常识,不知道那是炸弹的声音。但老兵知道了,他大叫:“下了,下了。”他自己开了门,跳下去。我听不懂普通话,没跳。很快,炸弹在后面爆炸了。那时候我已经收了油,车在慢慢地前行。我当时已经受伤了,可是自己没有发觉。我下去找老兵,我想炸弹在后面炸了,他可能牺牲了。老兵姓郭,我去找他,大叫:“老郭,老郭,你怎么样?”他从后面走来,也赶紧问我怎么样。他说他没事,我说我也没事。于是我打算往回走看车怎么样。这时候老郭看到了我的背,说我够呛,这次我听懂了呛字,知道我受伤了。我棉衣后面开了花,后背受伤了。当时我的感觉有些麻木。我告诉老郭,我后背没有问题,倒是大腿伤得很重。还没说完,我已经撑不住,跌倒在地上了。老郭过来扶我,去到老百姓的屋子,拍门,叫:“中国莎拉米(朝鲜语,意思是‘中国人’),中国莎拉米。”一位老婆婆过来开了门,把我扶了进去。接着,他们帮我把大腿包扎好。跟在我们后面开车的司机谭宝照也是广州去的司机,他也跟过来了,询问我的情况后,马上用他的汽车送我。去了战地医院。战地医院在防空洞里面。到了防空洞,医生马上给我做了简单的手术。防空洞里医疗设备太少。我大腿的血已经滴成冰,衣服都脱不掉,只能剪掉,便不可避免戳到了肉,当时又没有麻醉,条件非常艰苦。好在当时自己年轻,撑过来了。我的后背受了点擦伤,受重伤的是大腿,炮弹块进去了。医生把大块的拿了出来,但沙子一样的则取不出来。医生还指着那块弹片拿给我看,可惜我没有要求留下来。

  在战地医院待了一个月,伤势稳定后,我被送回大连。在大连医院医治了一年。手术后,身体就慢慢恢复了。但沙子一样的弹片还是拿不出来。我被定为三级残废。那时,组织准备在那里给我安排工作,但我不懂普通话,要求回来广州,于是在得到批准后便回到广州。

  重返工作岗位

  1953年初,我拿着自己档案又回到广州市公共汽车公司工作了,开始脱产搞组织工会工作,任公共汽车工会副主席。1953年党组织公开后,发展党员,我在1954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随后,我挂职公共汽车公司任党支部书记。1956年组织调我到交通运输工会,任生产部部长,主要工作是发动工人努力生产,组织他们搞劳动竞赛,推广先进经验,运动中也涌现出不少先进生产工作者和劳动模范,为国家培养了一批人才,我也被提升为交通运输工会代主席。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到“五七干校”学习,1969年被派到罗岗公社“农宣队”,直到1971年抽回广州,调任运输公司一车队任队长。1977年开始改革了,广州市接受了原属省管的新丰、龙门、增城、番禺等四个县,随着交通运输工作的发展扩大,成立了“郊县运输公司”,我又被组织派往该公司搞筹备工作。开始时只有从省运输公司接过来的10辆客车和10辆货车,场地只有一片烂地(即现在市汽车客运站),工作办公和汽车维修保养都是靠兄弟单位支持的,工人都是从交运局属下各单位借调过来的,就是这样,“郊县运输公司”发展成为今天的大企业——广州市第二汽车公司。我也于1990年光荣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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