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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因抗美援朝而结缘
  • 来源:广州市委党史文献研究室
  • 日期:2020-05-15
  • 浏览数:

  访谈员:周艳红、徐丽飞

  整理者:周艳红  徐丽飞

  访谈日期:2010年4月19日

  访谈地点:广州市张纯、冯华竹夫妇家

  受访者简介:

  张纯,1922年出生,江苏人。1941年参加革命,194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1年参加抗美援朝,在38军文工团工作。1956年轮换回国,在广东省军区和省公安总队文工团工作。后在广州市文化局工作。

  冯华竹,1931年出生,东北人。考入军校,学微生物。抗美援朝时,做助理员。回国后,到广州军区后勤部工作,后到陆军总院工作。

  旁白:

  2010年4月19日上午,我们来到张纯老人的家。张纯老人和妻子冯华竹老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在访谈的过程中,我们无意间得知冯华竹老人也参加了抗美援朝。更让我们惊喜的是,两位老人家是在朝鲜战场上认识并在那里结婚的。回忆起抗美援朝时的日子,两位老人家真是感慨万千,仿佛又回到当年岁月。

  张纯:

  离教参军

  我今年已88岁。1941年在赣榆县田赋科工作。1942年,经介绍到滨海中学师范部学习,毕业后,即在本县抗日小学当校长,下有一位教员。当时解放区比较艰苦,对学生不收任何学杂费,课本由政府发。校长和教员都没有薪金,只能以粮代薪。

  当时,不少八路军战士住在我们村庄。我经常与他们接触,产生了当兵的念头。1945年初,经王英同志介绍,参加了新四军23团宣传队。抗日战争胜利后,即随部队开进东北,参加东北解放战争。

  1949年,随部队回师华北,解放了平津。稍事休整后,即挥戈南下华南地区。后部队调回北方,准备新的战争。在行军途中,恰逢中南部队艺术学院招生,专为部队培养艺术人才。我有幸被批准进校学习。毕业后即调到38军文工团工作。

  参加抗美援朝

  1950年10月,抗美援朝已经开始,我因病未能及时随部队入朝。1951年春入朝后即投入排练和演出。我在乐队任副队长,后调往志愿军后勤部文工团工作。为了提高乐队的技术水平,特请了朝鲜人民军协奏团专业教员来团教乐器、唱歌和舞蹈。在朝鲜教员的指导下,大多数团员的业务水平都有了一定的提高。

  抗美援朝期间,美军飞机非常猖狂,无论白天黑夜都经常疯狂轰炸扫射。为了避开敌机的骚扰,我们经常在树林密集的地方演出。演出的歌曲有《歌唱二郎山》、《在那遥远的地方》、《东方红》、《金日成将军之歌》等,舞蹈有苏联舞蹈、水兵舞、荷花舞等,歌剧有《一把洋镐》、《白绫带》等,快板有《一车高粱米换来一群美国兵》等。一次演出过程中,敌人突然向我们打冷炮,但是没打到我们,我们坚持把节目演完。还有一次我们团夜晚行军,遇到敌机扫射轰炸,所幸我们无一伤亡。又有一次,我到前线坑道采访并住在坑道里,遇到敌炮的轰炸,但只是坑道顶上掉下几块土,没有伤到人。

  停战以后

  停战后,文工团也随部队回国。团员有的继续留团工作,有的去学校学习,有的改行做其他工作。1956年,我们与广州军区轮换,我被分配到广东省军区政治部文化处任四级助理员。

  冯华竹:

  朝鲜战场的细菌战

  我于1931年出生于东北。小时候因为看到做护士的表姐戴着护士帽挺好看的,便决定要当名护士。结果,表姐坚决反对:“不行,你这性格太粗野,跟男孩子一样,怎么当护士?”我听了表姐的话,想了想,那就当医生好了。于是我便考上了长春私立大学。我所学的专业是微生物。 这所学校并不适合我,因为我的性格决定了我要走一段错误的路。我年轻时候荒唐的梦想是:骑着高头大马,拿着笛子,在草原上奔跑。

  在微生物系,最后半年的时间用来实习。实习结束后,我便参加了抗美援朝。所学专业刚好可以在反细菌战上发挥作用。我知道朝鲜战场环境险恶,可是心中有一股动力,那就是要保家卫国。如果我们不参加抗美援朝,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也会跟朝鲜一样。

  我在机关工作,当护理员。药铺离我们住处很远。在冬天结冰的时候,我们脱下棉鞋绑在身上,换上溜冰鞋,顺着大同江溜到药铺开会。每个人都有溜冰鞋,也都会溜冰。到了河那边,再把棉鞋穿上,把冰刀拿起来。

  我们还负责卸药。药车来了,便有人发射信号弹,这样我们就知道了,赶快过来卸药。男同志背很重的瓶子药,女同志背些绷带、纱布等较轻的物品。有一次,我们正背着药品走,突然飞机来了,我们赶紧趴在地上。飞机进行扫射,地面的冰块溅到了我的衣领里,冰凉的,我以为我被打中了,也不敢动,不敢说话。后来发现怎么不疼了,一摸,才发现是冰,已经化成水了。

  敌人对我们实行惨无人道的细菌战,如利用飞机投放带细菌的老鼠,或扔带有细菌的银纸。敌人把带细菌的老鼠装在有弹簧的笼子里,从飞机上往下扔,笼子一掉到地上,弹簧就松了,老鼠便跑了出来。我们的人看到了便敲道铁,即铁轨的一部分,跟铃声一样咚咚地响。听到铃声,我们赶忙集合,全副武装,只露出两只眼睛,戴上手套,拿个耙子,捕捉老鼠。老鼠很灵活,一般很难捉到,但也有个别的老鼠被我们抓到了。抓到后,对老鼠进行解剖,便发现了细菌。有些细菌会随着老鼠的死亡而消亡,而有些细菌在老鼠死后仍然存活,甚至可以活三十年。比如炭疽在没空气的环境中可以活三十年。又如美军将银纸从空中扔下来,有些挂在树枝上,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有些小战士晚上巡逻,便拿来镶牙,没过多久,脸便肿了。感染了这些细菌,人便会得脑炎。抗美援朝时期,不少人便死于脑炎。1952年沈阳开了个展览会,展览了不少被解剖的战士的脑的图片。

  为对付敌人的细菌战,我们也要培养细菌。那时候设备条件很差,我们要培养细菌也缺乏必要的设备,如温箱。细菌要放在温箱里才能成长,运回国内又需要时间,弄不好细菌会死去。为了培养细菌,有些人穿着马裤将细菌放在身上来培养,因为马裤是紧腿的,细菌可以放在那儿,不会掉到地下。就这样,利用人体的温度来培养。如果身上放有细菌的人稍不注意,就会将细菌弄到自己身体里去了。

  战场上的女子篮球队

  我们在朝鲜组成了女子篮球队,常进行比赛,也与朝鲜人民军打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是她们赢。我们就琢磨着得赢她们一回。计划好后,我们邀请她们来到我们的露天水泥球场打球。那天我们的观众特别多,给我们加油。我们按着计划进行,最后顺顺利利地赢了她们。赢了后,很开心,话也特别多。球赛结束后,回去吃饭,炊事员也是我们的铁杆粉丝,正替我们高兴,这时,哨声响了,全体集合。领导一脸严肃地站在那儿:“行了,别乐了。都给我老实点。”一看,原来首长来了,首长狠狠地批了我们一顿:“你们赢朝鲜人民军球,就乐成那样。我们国家人口多,地方大,抗美援朝是保家卫国。朝鲜地方小,人少,打了三年仗,让美帝国主义和南朝鲜李承晚的伪军折腾到这份上,多苦难啊,你们赢了人家球,就笑成那样。回去好好批大国主义。”又对身边的警卫员说:“跟刘队长说一说,以后带人来加油,别拿个破喇叭来。”当时正好在反对大国主义。比如中华牌香烟,本来就是中华牌,但被叫做大中华。我们老老实实地接受了首长的训导。

  1953年,在安东举行了志愿军篮球联赛。每个单位派出了代表队。那次联赛差点把命搭上。5月9日的晚上,我们准备睡了。女篮在二楼,男篮在三楼。飞机在江对面的新义州进行轰炸,与我们也就三华里的距离。飞机轰炸了很久,我们琢磨着得找个地方躲躲,不能老在楼上呆着。我上楼找男篮球队员。他们正在睡觉。我找男篮队长余非商量:“我们要不要躲一躲?”余非说:“别吵了,睡觉去。”后来我们女篮决定上安东北面镇江山躲一躲。在白天进行篮球训练的时候,知道镇江山有山洞。我们把鞋带系好,正要走,空袭警报响了。有个同志过来问:“你们是不是志愿军篮球队的,到哪去?”我们说去镇江山。“别去,飞机临空了,太危险,到我们防空壕去好了。”他们自己单位修有两个房子那么大的防空壕。我们跟着他走了。刚进去,飞机开始轰炸,土掉在了身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镇江山下面的铁路宿舍被炸平了。如果昨晚我们去镇江山,根据跑步速度,跑到那儿肯定遇上轰炸了。我们坐车去了铁路宿舍。下车后,男同志都哭了。墙上一片肉酱,一个老人呆呆地坐在那儿,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都没了。

  联赛结束后,各部队抽出一些人重新组成了一支篮球队。

  在朝鲜战场的生活

  在朝鲜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因为年轻,又在机关工作,倒也觉得没什么。但我们住的地方蛇特别多,而我又特别害怕蛇。我们住的房子有个小窗户,虽糊上纸但蛇还是很容易进入。一天早晨,一个同志先醒,看到了我床上的蛇,知道我害怕,不敢说出来,只是捅我叫我起床。我起来后才发现床上的蛇,吓出一身冷汗。还有一个晚上,我去山上上厕所(用破布围成三面,就是当时的简易厕所了),回来的路上看到一条蛇在前方,我吓得不敢动,只是大声呼喊“有蛇啊”,那时他们正在玩扑克牌,没空搭理我,等玩完一局后出来,我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的胆子可大了,抓着蛇的尾巴吆喝,后来把蛇用空罐头盒煮了吃了。

  山上还有狍子。我们喝的泉水就来自山上。为了照顾女同志,早晨两班上山打水的活,男同志就包了。我们在泉水旁边放了手套、铁钎和打水瓢。后来为防止被特务知道放毒,我们将这些物品统统收起来了。

  吃的方面,吃得最多的食品是花生米。头一次6个人吃一小盘花生米觉得好吃。后来每餐都吃花生米,我们就受不了。所以,有好几年的时间,我都不吃花生米。

  那时候,在机关也能看到电影。每个单位都有放映队,一个星期能在六七个点进行放映。

  队友牺牲在停战时

  停战协定规定从7月27日停战。但这其中有一个时效问题,即向部队传达这个消息需要时间。美军便利用这个时间继续对我方进行轰炸。那时,我们在篮球场上打球,大家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这样就被敌机发现了,结果敌机进行轰炸,一个姓史的同志便被炸死了。

  在朝鲜喜结连理

  我和张纯在朝鲜战场上认识,也在那儿结婚。我们属于不同单位,那怎么认识的呢?说来也巧,那时,我们球队成员住在志愿军政治部招待所。有一天晚上下大雨,有人拿手电筒上厕所,看到一屋子的水,房子的地下仍在不停地冒水,将牙刷、水盆等物品冲到了门口,塞在那儿,就将大家都叫醒了。这房子不能住了。恰好我老伴所在的政治部歌舞团的女同志下部队,空出了一些房屋。我们搬去了那儿住,也跟他们一起吃饭,这样就认识了。那时候也没有太多的联系,因为联系一密切,部队马上会来人找你谈话:“你要注意了,这是作风问题。”

  停战后,1954年10月1日,我们结婚。结婚要有新枕头,我从国内带过来裤子料,是准备给姐姐结婚后用的,裤子料的两裤腿有带红缎子的绣花。我就把它拆了,请战友给做成了枕头。结婚当日,我们那帮战友特高兴,好不容易有件热闹事了。他们给我们穿上文工团演出的服装,张纯戴个新疆小帽,我则把头发弄卷,两人戴上大红花。舞蹈队的高个男孩穿上花裙子,系上红领巾,给我们献花。在文工团的朝鲜人民军的教员也给我们写了祝福新婚的曲子,为我们演奏,当作新婚贺礼。我们的孙云白部长也来了。那天特别热闹。

  可爱的男同志们

  在朝鲜战场上, 男同志和女同志之间也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每月部队给男同志发5元工资,给女同志发6元,其中1元是卫生纸钱。结果,男同志开口嚷嚷了:“为什么要多给她们1元?”指导员批评他们没有团结友爱的思想,并告诉他们“别吵闹,这是给女同志的卫生费”。男同志基本是年轻小伙,估计也不大明白,就回应说:“那我们还抽烟呢。”

  又如,过年了,大伙儿每人分得一包东西,有花生、水果糖、烟,还有一个橘子和一个苹果。分完后,男同志就叫住我了,跟我商量:“我们把糖都给你们女同志,你们把烟给我们。”我说:“这我得回去商量。”对方急了,说:“还商量什么,你们又不抽烟!”我叫他们稍安勿躁,自己回去宿舍找女同志商量。女同志也大方,最后决定把烟送给他们,不需要他们拿糖交换。我们就把烟给了他们。尽管我们说不用交换,他们还是特讲信用地把糖送给了我们。

  参观毛岸英纪念碑

  临离开朝鲜的时候,我特地去毛岸英纪念碑那儿照了张相。毛岸英墓就在桧仓郡志愿军烈士陵园。志愿军政治部招待所就在烈士陵园的下面。志愿军女子篮球队为了锻炼身体,每天都会围着烈士陵园跑。

  毛岸英墓在最前面,立个大碑,碑词是郭沫若写的,我还能背出碑词。在毛岸英墓的后面还有100多座坟,碑上刻着部队番号、烈士名字。但也有无名坟。抗美援朝,牺牲了那么多人,有些人只能随便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碑上就只能刻着“志愿军烈士之墓”。我看到那些坟,心里特难受。他就那样躺在异国他乡,而祖国的亲人在想念着他,他却没法张口说出自己的身份。

  我觉得我们那一代人,在抗美援朝时期,有两种牺牲。一种是在战场上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另外一种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岁月,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我们单位原来有个打字员,叫周玉宇,她有个很要好的男朋友,两人在参军前就认识了,但因为男的太年轻了不够格,没办法,两人只好分手了。没事的时候,小周常在我眼前掉眼泪,特伤心。

  回国

  张纯先回来。因为志愿军篮球队要准备30周年建军纪念的篮球比赛,所以我留在那儿进行训练。当时志愿军文化部写了封信给老张的单位,大致意思就是“由于1957年建军30周年纪念,球队要进行训练,等训练完后,我们会按照干部轮换的精神将他和他的爱人轮换到一个地方”。后来球队解散不打了,我在张纯回国后的两三个月后,也轮换到广州军区后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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