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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见的朝鲜前线的后勤供应
  • 来源:广州市委党史文献研究室
  • 日期:2020-05-15
  • 浏览数:

  受访者:杨华民

  访谈员:周艳红、徐丽飞

  整理者:徐丽飞

  访谈日期:2010年4月12日

  访谈地点:广州

  报名参军,进入后勤干部学校学习

  我是江苏宜兴人,1935年出生。参军的时候还不到16岁。1951年4月,国务院发布动员令,动员青年学生参军,参加抗美援朝。我们当时年龄小,也不知道当兵究竟是怎样子,听到动员后,就一腔热血报名参军了。我们这个小镇上共有几百人报名,但最后只有三个人被录取。那么小参军,家里自然不乐意,但父亲也很开明,并不阻拦我。镇里给我们三个人戴上大红花,欢送我们去参军。

  我们坐火车直接奔赴北京丰台,进入华北军区第六后勤干部学校学习。日本兵营曾在这里驻扎。进到部队后,我们马上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军政训练。军事训练包括射击、队列动作等,政治课程则学习什么是阶级斗争,人生的意义等。上政治课的时候,学校两千多名学生一起挤在一个露天操场上。经过三个月的艰苦训练,我成功地从一名学生转变成了一名军人。

  之后,我被送到通州第一后勤干部学校学运输。按照正常的学习时间,学习期应该是三年,但因为朝鲜战场急需会写会算的学生兵,所以我们学了一年便毕业了。

  字写得漂亮助我顺利入朝

  临分配的时候,部队号召我们去最艰苦的、最危险的、祖国最需要的地方。那自然就是朝鲜战场了。朝鲜战场上的战斗英雄也前来学校做报告,宣传志愿军在朝鲜英勇作战的事迹,号召我们参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他们激昂的斗志,满腔的爱国热情也深深地感染着我们。我们听了报告后,热血沸腾,争先恐后地报名。能去到朝鲜战场,这是份光荣啊。被成功分配到朝鲜战场的人非常高兴,去不成的人则非常伤心,有人号啕大哭,有人咬破手指,在床单上写血书,表达自己想去朝鲜战场的决心。

  我很幸运地被选上了。我是怎么被选上的呢?过去,我们需要填写鉴定表,然后放在档案里面,他们挑选人时就翻看档案,看看谁的字写得比较漂亮。看上了谁的字后,再把人叫来看看,一看,这小伙子长得还不赖嘛,于是就选了我。

  我们这批赴朝的学生兵总共一百多人,除了后勤第一干部学校的学生外,还有重庆某学校的学生。我们一起坐火车到安东。1952年8月,我们三男两女来到朝鲜战场后勤三分部计划科。

  后勤:前线战场作战胜利的保障

  后勤是前线作战胜利的保障。没有后勤的保障,前线战场士兵的衣服、粮食就供应不上,就要挨冻,挨饿。营养跟不上,有些士兵就色盲了。只有后勤到位了,士兵的生活才能得到保障,才能打出上甘岭这样的战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代战争就是打后勤,打后勤也就是打我们国家的综合实力。综合实力强了,后勤才有保障。后勤司令是洪学智,在组织后勤上,很有一套。

  那时,朝鲜战场的战线已经基本稳定了,敌我双方在三八线附近你来我往。经过五次战役后,美国人也学聪明了,知道了志愿军顶多身上带有十天的粮食,所以它就要打我们的后勤,切断前线作战部队的食物供应。从后勤作战上来讲,它也分几个时期实行重点封锁,比如到了换装的时期,如九月份部队该穿棉袄了,美军的飞机就重点轰炸交通干线和重点车站。我们刚到朝鲜的时候,看到公路边上所有的村庄都没有了,铁道上树也没了,路上到处都是弹坑,有些炸弹坑深五六米,直径有二三十米,一个挨着一个,一不小心车就会掉进弹坑中。有一个下雨天,有个处长翻车了,掉进弹坑中,淹死了。路上还有美国佬撤退时扔掉的坏了的坦克车和汽车。以至于后来回国后参加大炼钢铁运动时我们开玩笑说:“不要炼了,去朝鲜战场拉一些回来就可以了。”

  白天,美军的飞机肆无忌惮地在空中飞行,进行轰炸、扫射。我们经常要抢修铁路、公路,但这些活动都只能在晚上进行,白天一个人影都没,一片死寂。我们也有飞机,可是数量很少,也只能在白天定时飞行。这样,志愿军就驻扎在深山老林里,哪个地方的山沟大,哪个地方的丛林密,哪里就有志愿军。老百姓在公路边没法生存,也跟着志愿军去了深山老林。

  我们的后勤在朝鲜有五个分部,前面由一二三分部负责。我在三分部,三分部负责供给平壤到开城的部队必需的物资。一分部负责供给平壤到陈川的部队,志愿军司令部也在那。还有一个东线。但战线最激烈的是中线和西线,也就是开城那。四分部和五分部在后面。在安东还有个六分部。分部下面又有兵站。我们分部下有三个兵站。兵站下有分站。分站下则是仓库。

  后勤的保障系统包括兵站网络物资供应,汽车部队,医院和公安部队。三分部还有个公安团。当时我就很感到很奇怪,怎么还会有公安团。后来才知道公安团主要负责设置防空哨。防空哨设在交通线上,一公里一个哨所,一个人警戒,两个人指挥车辆,两个人在里面休息,遇到问题马上去处理。它负有四个任务:第一,防空,听到飞机响,打枪发信号,汽车司机听到了就闭灯慢行。如果司机仍然开着灯,则要警告司机,以防暴露交通线。第二,排除道路上的障碍。美军常扔来定时炸弹进行轰炸,它要负责排除炸弹。如果路被炸了,则要组织人修路,没法及时组织的,则要上报。第三,协调交通指挥。哨兵手上有个红绿旗,红旗表示前面有路障,不能前行,蓝旗则表示道路通畅。第四,不定时搜山,确保山上没有特务。如果交通线给特务知道了,飞机就会来轰炸了。

  入朝头件大事:挖防空洞

  为了安全,我们到朝鲜的第一件事是挖防空洞。朝鲜老百姓的房子在山沟里面,但数量有限,炊事员一般和百姓住在一起,这样烧饭的时候烟冒出来就不会被怀疑。防空洞也有冬暖夏凉的作用,朝鲜很冷,但住在防空洞里就没那么冷了。当我们五个人到达朝鲜战场时,防空洞不够用,得自己挖防空洞。首先要砍树,把几百斤重的木头砍下来往山上抬。除了施工部队警卫部队帮下忙外,主要靠我们自己来弄。那时候,我们也就十六七岁,在家里也没干过重活,却要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一百斤的水泥,几百斤的木头,真是苦不堪言。我们花了半个月建防空洞。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事。

  我在后勤三分部计划科

  我们在三分部计划科。机关部队当然比作战部队要好一些,炊事员给我们做热饭,有高粱米和小米,但没有大米,还有菜吃。我也吃过压缩饼干,两块一小包,四块一中包,冬天就放在火上烤暖,像咬豆饼那样咬,很硬,咬不动。我们常年不能洗澡,也不能换衣服,这对爱干净的南方人来讲也是种折磨。当时,美国搞细菌战,我们很害怕虱子传染,可是又没办法洗澡,换衣服,那怎么办呢?国家想了很多办法,比如撒六六粉。我们的衣服是有四个口袋的,上面两个口袋,一个装针线包,一个装祖国人民的慰问信,下面两个口袋,一个装急救包,一个就装六六粉了。六六粉里面用纱布包起来,再用纸封起来。我们时不时地洒些六六粉在身上,这样就不长虫子了。晚上睡觉则用雨布垫在下面。

  后勤供应网在晚上工作。我们去的时候,铁路已经通了一半。火车有两套人马,朝鲜人民军和中国志愿军各一套,但以中国的为主。我在计划科,主要的工作就是接电话,传达任务,统表,综合计划等。比如今天来什么物品给哪个部队,在哪里卸,谁送谁领等都得上报。卸完后,飞机炸了多少,也得上报。用现在的话即负责后勤的组织指挥。两个女同学主要负责统计。我们跟着老兵学组织指挥。白天因为飞机、炸弹轰轰响,睡觉很不踏实。到了晚上,人就犯困,接个电话还在迷迷糊糊,对方说哪里被炸了,我在这边迷迷糊糊的,猛地一个激灵醒过来,赶紧让对方再说一遍。

  另外我也跟军代表在铁路呆了几个月,铁路也是计划科管的一部份。物资要来了,五分部告诉三分部,给我们多少物资。物资来了,我们便赶快组织人力运力去抢卸抢装,通知部队及时领走,来不及领走的通知汽车司机运到仓库,所谓的仓库就在大山沟树底下。三分部配了两个汽车团供应部队。

  到晚上了,人车一下子都冒出来了,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地工作着。火车来了,一批人赶紧上去抢卸,又有一批人赶紧把卸下的货物装上汽车。有的同志在最基层工作,带个账本点数,东西运走后,第二天还要查数。晚上,美军也会在主要的交通枢纽放照明弹,也会在黑暗中进行轰炸,所以后勤也是冒着很大生命危险,在两军对抗中,伤亡不比一线部队少。我的一个同学便在飞机袭击中牺牲了。飞机来袭击,汽车要闭灯,但货物照装照卸。根据季节的变化,货物也有变化,平常则有白面、白糖,冬天则有大白菜、萝卜、冻猪肉等。第二天早上,一切又重归平静,人和车一下又消失了。这就要求计划科的计划非常周密。如果当晚的货没有卸完,则要把火车拉到山洞里去。过去火车是烧煤的,冒烟,尽管尽量不让它冒,可还是会有些烟冒出来。美国的飞行员很有经验,技术也很好,看到了,便将炸弹带进山洞里一百多米,有些炸弹爆炸了,有些因为引线没撞着就没爆炸。所以货物一定要在晚上卸完。

  到后期,我们分部也配了一个营的高炮部队进行保护,可是战线那么长,一个营的部队无法照顾的来。中国与美国的设备也相差很大。志愿军虽然也有飞机、坦克,可是比起美国的,太微不足道了。当时作战主要靠陆军,靠中国人民的坚强意志。在其他装备上,中国也远比不上美国,美国人有鸭绒被,晚上睡觉,将其一拉,留个眼睛鼻子在外面。不过也因为这样,美军常在来不及跑的情况下成为我军的俘虏。当时有人缴获了鸭绒被,送了我一个。

  在三分部的时候,有次我去到兵站,想在白天回来机关,就借了辆自行车。朝鲜的路上都是碎石子,结果我没走多远就摔得鼻青脸肿,只好乖乖呆到晚上搭便车回来。

  过春节的时候,慰问团来演出,那是最受我们欢迎了。有时候也看场电影。在两个山之间填个能容三四百人的地方,便在那放场电影。

  停战后的朝鲜生活

  1953年7月,停战协议签署了。大家一个传一个,于是我便知道停战了。7月27日晚12点停战协议生效,11点50分美国飞机还在扔炸弹。

  当时停战协定虽然签了,可是美国也还没有撤军,战争随时可能再次发生,很多部队仍然在三八线那。他们不走,我们也无法走。但那时候就自由了,不住在防空洞了,自己搭个泥巴屋,也可以听广播,看报纸,和国内的生活基本一样了。我们一个月发15块钱,吃饭穿衣都不用钱。停战后有服务车,我们就可以自己买些物品。停战后第一个春节,我们都很高兴,用麻袋装了很多过年用品瓜子花生。

  1956年春,我回国探亲。那时听到自己可以回家探亲,非常激动,几天几夜睡不着。停战后,为了保障我们可以探亲,换防,每天都有列车从丹东开出,从开城返回。我们回国,要通过联合国接纳组的检查,他们会非常认真地检查我们的护照等。在过鸭绿江的车上,苏联歌曲在车厢内响着,“我们的祖国多美好”。回到祖国了,见到了爸爸妈妈,非常高兴。他们这几年非常牵挂我,尤其当我去到朝鲜后,大字不认识几个的父亲竟然订了份报纸,想从报纸对朝鲜局势的报道中寻找出我在哪里。在家呆了二十来天后,我们又坐车回了朝鲜,那时候放的苏联歌曲是“再见吧,亲爱的妈妈。”我眼泪都掉下来了,永远都忘不了那时的场景。

  重新回到祖国怀抱

  1953年12月31日,在朝鲜的志愿军开始分批轮换回国。但三分部在1957年的时候才和广州军区轮换,回到了祖国。二分部和南京军区轮换,五分部和沈阳军区轮换。1958年志愿军全部撤回来。我们回国的时候是偷偷摸摸的,他们回国的时候则既受到金日成的欢送,又有祖国人民的热烈欢迎,实际上轮换去的部队并没有真正参加朝鲜战争。

  1957年7月份,我重新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被组织分配到广州军区联勤部继续从事后勤工作,就这样,以后我就一直生活在广州。

  (作者:广州军区后勤部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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