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广州市委党史文献研究室
广州市人民政府地方志办公室广州市地方志馆
我的良师益友——钟国祥同志默默地离开人世,我却未能与他最后话别,心里无限悲伤、痛惜。
早在战火纷飞的抗日战争前期,我就认识钟国祥,至今已有60余年。在这漫长的征途中,当我还在黑暗中上下求索,苦于报国无门的时候,是他引领我走上革命的道路。在当年日寇侵占下的广州,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千方百计地带领我们混过日伪军和特务的耳目,闯过重重封锁线,进入抗日游击区。正当抗日战争处于艰苦卓绝的关头,是他带领我们参加东江纵队、珠江纵队,抗击敌、伪、顽(国民党顽军)的疯狂进攻,浴血奋战,把生死置诸度外。在国民党政府的反动统治下,白色恐怖,特务横行,是他帮助我摆脱魔爪,找到党的地下组织,回到党的怀抱。这些往事,至今追忆起来,仍历历在目。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件爆发,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大片国土沦丧,日寇铁蹄蹂躏大江南北。1938年10月21日,广州亦告陷落。当时城内大火,哀鸿遍野。在下乡逃难途中,我的两个亲舅舅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国仇家恨,激发我抗日救国的决心。但那时,国民党政府昏庸无能,消极抗日,节节败退,任由国土沦入敌手,百姓惨遭杀戮。我认识到,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日夜向往革命圣地延安。可是,我的年纪尚小,只得徒步前往战时省会所在地韶关,继续求学。不久,幸而考上省立文理学院附中高中。那是一所由开明进步的教育家林砺儒当院长的学校,抗日救亡气氛浓厚,提倡探索真理,主张学术自由、思想自由,在社会上有“小延安”之称。在这样的氛围中求学,真是得偿所愿。
1941年夏秋间,我在校内参加了秘密读书会,参加歌詠团、话剧团等抗日救亡宣传工作。通过这些活动,我认识了一些地下党员,包括在学院教育系念书的钟国祥。他原来在附中毕业,后考上文理学院,因为学院与附中近在咫尺,大家时有往来。
早在1939年郁南庚戌中学念高中时,他就已经由赵元浩老师介绍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参与领导该校学生运动,反对当局推行法西斯教育方针,反对校方迫害进步教师,反对威迫利诱学生参加三青团的斗争。1940年秋,因为出了叛徒,他因而暴露了政治面目,经党组织指示秘密撤退,转学至粤北连县省立文理学院附中念高中三年级。当时,该校还没有党组织,根据党的指示,成立了只有三个党员的党小组,由他担任党小组长。
自此,根据粤北省委青年部副部长张江明的指导,积极贯彻执行党中央“关于大量吸收知识分子入党的决定”。首先,通过建立和发展秘密读书会的途径,吸引愈来愈多的同学参加读书会,阅读马恩列斯和毛泽东著作,阅读革命文艺书籍,阅读《新华日报》和《群众》等进步报刊,组织各种各样的讨论会、座谈会,启发大家的思想政治觉悟,从而培养建党对象。自1941年初至同年# 月,发展了第一批党员,在附中建立了党支部,并由他担任支部书记。他毕业离校后,先后由李树中、李士熊担任党支部书记,党的队伍迅速壮大,团结在党的周围的进步同学愈来愈多,成为全校学生中的主流力量。
可是好景不长。自1941年1月发生“皖南事变”后,国民党反动派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反动当局为了把文理学院和附中的进步力量压制下去,首先把深受学生爱戴的林砺儒院长调走,并拟派御用文人崔某人担任院长。由于遭到广大学生的强烈反对,当局只得改由省教育厅长黄麟书兼任院长,但实际权力却落在学院训导长、CC特务徐颂平的手中。他勾结学院复兴社特务分子,推行法西斯教育方式,采取威迫利诱方法,在学生中发展三青团组织,箝制学生思想,限制抗日救亡运动。就在这时,发生了CC特务教授领导这次反对国民党法西斯专制教育的学生运动,把当时驱徐的宣言及各种宣传品,寄送至全国各大学、报社及各社会团体,引起极大的反响与支持。终于胜利地把徐颂平及江某逐出学院。通过这场斗争,广大同学深受教育和锻炼,进步力量壮大了,特务、三青团分子被进一步孤立了,党组织也得到了发展。
国民党当时在全国掀起了反共逆流,所以对驱徐斗争采取“迫迁”:把学院从连县迁到靠近广东国民党统治中心韶关的桂头。“折散”:把文理附中改名为粤越秀中学,拆散进步力量。随之而来的镇压就是在学院迁到桂头之后,立即逮捕赖至茂、张启彤两同学,开除钟国祥、许伊等十位驱徐委员会常委、委员的学籍。我们沉着对应,经过多方面的努力,迫使学院给被开除的同学发成绩单或转学书;迫使当局于数月后释放赖、张两同学出狱。以钟国祥等同志为代表的进步学生那种敢于斗争、不怕开除、不怕坐牢、不怕杀头的革命精神,对粤北各地反法西斯专制教育的学生运动,和后来的争民主、反内战的学生运动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江某人公然诋毁林砺儒创作的校歌歌词的事件,激起了广大学生的愤慨,把江某人痛责一顿。徐颂平非但不主持正义,反而指责学生闹事,这更激发声讨徐颂平的学潮。作为地下党支部成员的钟国祥,因势利导,和广大党员、进步师生一起,发起组织驱徐委员会,由他和赖至茂、张启彤、徐效鹏、许伊(即许实,又名微音)等担任常务委员。
1944年8月,日本帝国主义企图打通粤汉线,发动垂死挣扎的湘桂战争。当时,粤北形势十分紧张,随时都有沦陷的危险。我们刚刚高中毕业,便放弃升大学的机会,准备组织起来打游击。可是,由于1942年5月中共粤北省委被破坏,党的地下组织暂停活动,因而得不到党的直接领导,正在苦恼傍徨。恰在这时,钟国祥接到东江纵队政治部的通知,奉令前来粤北,通知我们前往东江游击区参加部队。
当时,由粤北各校先后前往参加东江纵队的党员(大批暂停组织关系的党员到了部队后,经过审查都恢复了组织关系) 和进步学生,约达四百余人,先是文理学院附中的学生就达一百多人。今天回想起来,我们这些人有幸参加神圣的抗日战争,是有赖于钟国祥和其他同志一起,不避艰险,精心组织此次大行动,安排大家分批行动,走不同路线,经过蒋管区、敌占区,避开敌人的监视,全部安全抵达东江游击区。
1945年8月14日,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无条件投降。当时,我在广州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根据市委书记黄松坚的指示,通过赵元浩同志的关系,我先后打进《民族日报》、《大光报》担任记者,通过采访、搜集国民党军政部门和要人行踪消息,执行党交给的秘密工作任务。先后与我单线联系的地下党负责人是吴健、崔文光和张森同志。1947年3月,张森同志突然撤退而来不及通知我,因此我的组织联系便暂时中断。正在这时,我通过采访广州行营参谋长华振中,获悉广州行营即将发出“清剿令”,调派第六十九师九十九旅、九十二旅和一五四旅等正规军,并命各地反动地方武装配合,分别对粤赣湘边区各地人民武装力量实施突然袭击。由于我与党的地下组织失去联系,而这个情报十分紧急,为了让党组织及时洞悉敌人的阴谋而有所戒备,以避免遭受意外损失,我便毅然决定及时在《大光报》上透露这个消息。翌日,广州行营便派员来报社追查此事。大光报社长陈锡余找我谈话,说当局追查为何泄露军事秘密之事,并命我去见广州行营参谋处长李汉冲解释此事。我考虑再三,认为去见李汉冲无妨,因为我是新闻记者,“有闻必录”是记者的职责,华振中并未声明他的谈话是“军事秘密”,不能公开发表,因此责任并不在我。于是,我依约前往,李汉冲听了我的解释,果然哑口无言。不过,陈锡余却把我“炒鱿鱼”了。
为了以职业作掩护,我又通过中山日报社采访主任赵华玲的关系,打入该报担任记者。但不久,国民党省警备司令部派员到大光报社查询我的去向,并诡称是我的朋友,其意图十分明显。得知这一情况后,我认为不能坐而待毙,但又不能擅自离开广州,这是地下工作的纪律。于是,我便立即跟在香港汉华中学工作的钟国祥联系,要求他向党组织反映我的情况。他很快与中共香港工委属下财委委员赵元浩联系,因为赵早就认识我,便通知我立即到香港找他。接此通知,我与中山日报社不辞而别,到达香港后由赵元浩同志安排在经济导社工作。经过香港工委财委的审查了解,很快恢复了我的党组织关系。这次我得以摆脱敌人的魔爪,也是有赖于钟国祥同志的关怀、帮助。
人生在世,总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有的人在辞世之后,渐渐地甚至很快地被人遗忘。可是有的人,由于他对社会、对人民的贡献,对同志、对友人的关爱忠诚;由于他的高洁品德、无私奉献,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终生难忘。钟国祥同志就是这样的人。
他所以令人衷心崇敬、永远怀念,是有缘由的。
他一生坎坷,历尽磨难,不屈不挠,始终如一地把自己奉献给人民革命事业。
他诞生于国难深重的1921年,早在1939年便成为中国共产党员。在国民党政府的白色恐怖统治下,机智勇敢地领导爱国的学生运动,积极地传播马列主义,发展和壮大党的队伍,引导大批同学走上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革命道路。
在斗争残酷的岁月里,他两次奉命回广州建立地下联络站。1942年6月,党组织派他由粤北回到日寇占领下的广州,建立地下联络站。他以“毁家纾国难”的精神,毅然地把自己的家—— 中山四路谈家巷2号之一选作地下交通站(现已获市有关部门批准为革命历史文物保护单位)。因为它位居闹市,来往行人甚多,而且他一家人住在一起,便于掩护;加上它东邻汉民公园’ 即现在的儿童公园( ,那里建有一座日本“神社”,派有宪兵驻守,日本鬼子路过此地都要停立向天皇遥拜。“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为此之故,他宁肯让一家人冒此风险。原来他家人不晓得这是担杀头风险的事,后来慢慢地都察觉到了。特别是他的老父,是早年支持孙中山闹革命的美洲爱国华侨,而今为了打败日本侵略者,心甘情愿地支持儿子干革命。
为了工作方便,同他直接联系的地下党负责人虞绍和也住在他家里。他们把搜集到的敌伪军事、政治、经济等方面情报,通过交通员送回东江纵队。联络站还负责接送粤北省委、西北江特委,以及东江纵队负责同志往来蒋管区、游击区的任务。有一次,老钟还亲自护送北江特委书记黄松坚由广州回粤北。1944年8月至12月间,他又奉命往粤北动员大批爱国进步青年到东江纵队参军,前后十多批次,约达数十人。
1946年5月,东江纵队北撤后留下来的武装力量仍在各老根据地隐蔽等待时机,至1947年春国民党彻底撕毁停战协定,大举进攻解放区,广东党重新恢复组织武装斗争。粤桂湘边纵又派他回广州,建立交通联络站,为部队采购运送无线电器材、收发报机、爆破用的雷管、电线等物资。同时,他还负责接送地下党员回部队工作,动员进步青年参军等任务。1948年9月14日,为了等候部队急需的手摇发电机由香港运来广州转送回广宁部队时,他和妻子曾还同志在家中,不幸同时被国民党广州绥靖公署逮捕。
在对敌斗争中,他曾经被国民党反动政府两次投入监狱。
1945年7月,珠江纵队司令部率部挺进西江新区,在一次夜行军途中遭遇敌人伏击。由于黑夜迷路,他与部队失散,在山中隐蔽时被奸细出卖,遭到反动自卫队的逮捕。在辗转押解途中,没吃没喝,挨饥抵饿。在牢房里被锁上沉重的脚镣,受着敌人百般折磨,几乎病死狱中。但他没有屈服,而是机智地与敌人周旋,坚持不暴露身份,由于敌人抓不到任何“罪证”,经过党和亲人的营救,终于得到保释。
1948年9月那一次被捕,也是虎口逃生。他夫妻俩被关押在伪军法处看守所,由秘密审讯到特种刑庭审理,敌人在起诉书中凑拼了一大堆所谓“罪状”,按照国民党政府的“戡乱条例”和“危害国家治罪条例”,都要判处他和曾还以“死刑”或“无期徒刑”。他在狱中写了一份申辩书,逐条驳斥伪刑庭起诉书中所列的“罪状”纯属捏造和诬陷,并全盘推翻在秘密审讯时的所谓口供。
恰在其时,解放战争已进入第三年,全国的军事、政治、经济形势发生了有利于我而不利于敌的重大变化。从9月开始,人民解放军先后在东北、华北、华东、中原、西北等战场上,发起了规模空前的秋季攻势。国民党反动派大势已去,大小官僚纷纷乘机捞回一把,以便凑足逃命的本钱。钟国祥的老父通过熟人,疏通了伪军法处的法官,花了四万元港币,又由一家商铺作保,他和曾还才于1949年2月获释。
他两次被捕,受尽折磨,几乎命丧黄泉,仍能保守党的秘密,维护党的利益,没有退缩动摇,对党忠贞不二,一旦获释出狱,又立即回到党的怀抱,继续进行战斗。
像钟国祥这样经得起考验的老同志,在1952年的“三反”、“五反”运动中,却受到极左路线的残酷打击。初时认为他有贪污国家财产的嫌疑,被宣布停职隔离审查。经过七个月的内查外调,证明他并无贪污,但是在定案时,却以“资产阶级代理人”、“浪费国家财产”的罪名,由西江“三反”人民法庭宣判他两年徒刑,开除公职,开除党籍。从此,他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含冤受屈,在狱中度过了两年又十一个月的屈辱生活。
出狱后,他满以为可以回家团聚,孰料在这期间,他的老父因忧伤过度而得病去世;第三个儿子也因病得不到应有的治疗而夭折。这晴天霹雳令他伤心极了,无法在家中呆下去,翌日便根据农场的通知,前往佛山区党委报到,可是被拒于门外。无奈何,他只得去找老上级、区党委书记梁嘉同志,幸得眷顾,等候了半个多月,终于被分配到国营三水机械农场工作。从被定为最低一级公务员(办事员)做起,他一直在省农业部门工作了十多年。直至“文革”期间,他下放到“五·七”干校,又因历史上被捕的问题,被审查批斗,最后又被宣布开除公职,留在干校监督劳动。在干校渡过整整的十年。
在这漫漫长夜中,无论遭受多少不白之冤,无论受到多么沉重的打击,也无论遇到多么不公平的待遇,他从不怨天尤人,不心灰意冷,不改变初衷。唯一抱憾的是,廿多年来他只能徘徊在党的门外,未能恢复党籍。可是,他仍以党外“布尔什维克”期许自己,在艰苦劳动中磨炼,从一个文科大学生自学成为能够掌握勘测设计、编制预算、施工管理的建筑工程技术人员。而今省农业系统的一些农场、农校,农科站、试验场……都曾洒下他的汗水,留下他的足迹。
拨开阴霾,重见天日。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党恢复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平反大量冤假错案,钟国祥同志也得到昭雪平反,恢复党籍,恢复公职。他十分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幸福晚年,更加奋发地工作,在暨南大学负责基建工作的平凡岗位上,干出不平凡的业绩,为暨大的建设事业,为解决教职员工的住房问题而殚精竭虑,作出了突出的贡献,获得“优秀党员”的光荣称号。
钟国祥把一生献给人民革命事业。在2004年4月7日辞世前几天,他叮嘱老伴曾还:他要静静地离开人世,不要通知所有的故旧老友,以免他们奔波前来吊唁;不要举行任何仪式,不需要坟墓,不需要碑石;他生前写下的自传资料,家人看过后通通烧掉,不需要留下传记、留下名字。他正是把自己视作涓涓之水,终究流归大海。
我听曾还同志追述老友的这些遗言,真是感动肺腑,热泪盈眶,久久不能平静。于是,我提笔写下一副挽联,挂在他家中的灵堂,以寄托哀思。
联云:
数陷牢狱,历尽磨难志不移;
一生苦斗,名垂青史慰忠魂。
钟国祥享年八十四岁。他以曲折、坎坷、跌宕的一生表明:他不愧为人民的忠实儿子,不愧为党的忠诚战士。愈是艰苦卓绝,愈是百般磨难,愈是蒙冤受屈,就愈显出他一生的光辉。
《诗经·小雅》中有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此文以《高山景行》为题,以表达我对钟国祥同志高尚品德的不胜景仰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