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周艳红、徐丽飞

　　整理者：周艳红  徐丽飞

　　访谈日期：2010年5月12日

　　访谈地点：广州市李维英宿舍

　　受访者简介：李维英，1922年出生，浙江人。抗美援朝时任42军124师政治部宣传科科长，参加对“联合国军”的五次战役；1952年，作为志愿军第一批归国代表回国作报告；1953年回国。离休前，任广州军区政治部副主任。

　　今年是抗美援朝运动60周年纪念，忆述这段历史，是非常必要的。我是那段血火岁月的见证人之一。当年我是入朝先头部队42军124师政治部宣传科的科长。

　　为了隐蔽出国意图，达到战略的突然性，我所在的42军在1950年10月16日晚悄悄地渡过鸭绿江。两年多后，1952年11月4日，同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告别了苦难的朝鲜人民，轮换回国。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42军先后和美军6个师、南朝鲜6个师、英国2个旅、土耳其1个旅，以及澳大利亚、荷兰、法国等16个国家军队作战642次，歼灭敌人30 700多人，自己也付出了很大代价，伤亡14 000多人，其中阵亡4000多人。

　　我们在朝鲜两年多的时间，是朝鲜战争最激烈、最残酷、最困难的时候。不论在东线阻击，还是1950年1月突破三八线，迂回穿插作战，42军都发挥了机智勇敢的战斗作风，把在装备上占有绝对优势的美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彻底粉碎了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42军在朝鲜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敢打硬仗、大仗，取得了辉煌的战绩，受到了毛主席、中央军委和彭老总的表扬和嘉奖，也受到了朝鲜人民军领袖金日成的赞赏。

　　迅速集结，做好入朝准备

　　1950年1月，我在42军军政干校三大队担任教导员、党委书记。此时，42军完成了在四川和河南的解放、剿匪工作后，奉命调回到黑龙江齐齐哈尔地区搞大生产。在6月份，朝鲜战争爆发了。中央军委命令42军立即停止生产，迅速到中朝边界通化集结。并成立东北边防军，调四野三个主力军38军、39军、40军到东北集结，积极做好入朝作战的准备。

　　42军于8月份到通化集结。我也率42军军政干校三大队600余名干部和学员到达通化三源浦124师师部驻地，我仍任124师政治部宣传科科长。

　　从8月到10月，部队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进行入朝准备工作。准备工作大概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动员教育，二是补充人员和装备，三是进行临战前的训练。

　　第一是动员教育。部队已经半年多没有打仗了，有些人思想上有些松散，贪图安逸，有些人对战胜美帝国主义缺乏信心。动员教育的内容主要是进行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教育。首先揭露美帝国主义是最凶恶的敌人，近百年的中国历史，凡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事，没有它不参加的。尤其在抗日战争后武装了蒋介石的军队，空运、海运蒋介石的部队到前线，特别是到东北。其次，讲清我们与朝鲜的唇齿关系，美帝国主义不仅仅是侵略朝鲜，还瞄准我们的东北，瞄准我们的国家，唇亡齿寒，抗美援朝就是要保家卫国，保家卫国必须要抗美援朝。

　　第二是补充人员和装备。部队补充了大量新参军的战士，尤其以东北和四川的战士居多，他们觉悟高，部队里的老弱被换下来。一个连队充实到120～150人，一个师1.5万人。另外储备骨干，即师团都成立教导队。一个连四个干部，连长、副连长、指导员、副指导员，抽出一个再抽一个排级干部进教导队，然后在班排的干部中挑选人员，补充上来。这样，一个师的教导队有100多人，一旦连队干部伤亡大了，随时能补充上。平时教导队的人担任战勤、警戒、救助伤亡、掩埋烈士、动员群众、筹粮等工作。战斗中，伤亡最大的就是班排连。装备补充方面，我们补充了反坦克炮、无后坐力炮、火箭炮、山炮等。当时战士既要加强装备，又要轻装，这样才能方便行军。战士的装备主要包括1支步枪，1个干粮袋，100多发子弹，4颗手榴弹。四个军有二十五六万人。

　　第三是针对入朝作战进行训练。训练很重要。指挥员进行战术训练，战士进行技术训练。战士必须掌握射击、刺杀、投弹、爆破、土工作业等技术。战术训练，主要讲一点两面三三制，还有就是夜战训练。在朝鲜，我们主要采取夜战近战，因为白天他们有飞机轰炸。部队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拉出去20多次，进行夜里野营。另外是打坦克的训练。美军一个师40多辆坦克，我们一辆都没有。从坦克的性能、装备、形状，到怎么接近坦克，怎么在静止状态下打坦克，送炸药包，怎么在运动状态中打坦克，怎么在夜间打坦克，战士都要进行训练。全军训练了600个骨干。

　　最后，从延边自治区动员了600个翻译。一个连队基本配备一个翻译，但英文翻译没有，一个师都没有一个，后来解决了一点。这就是战前准备工作。

　　首战黄草岭

　　朝鲜人民军发起进攻后，几天就解放了汉城，一直打到釜山附近。9月16日，美军集中了6万人在仁川登陆，20日占领汉城。周总理发表声明，警告美军不准越过三八线，过了三八线，我们绝对不会置之不理。但麦克阿瑟很傲慢，认为我们不敢出兵，于是在西线集中美军4个师，南朝鲜6个师，土耳其1个旅，英国2个旅，法国、澳大利亚、菲律宾各1个营，在10月2日突破了三八线，分几路向靠近我国边境的新义州和楚山附近冒进。东线美军10军团阿尔蒙德，辖两个美军师（陆战一师和美三师），南朝鲜两个师（首都一师和三师），在东海岸元山、咸兴登陆，企图从东西线两路夹击，在感恩节前，推进到我国边境，解决朝鲜战争。

　　1950年10月8日，毛主席正式签署了成立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命令，委任彭德怀为司令兼政委。38军、39军、40军、42军以中国人民志愿军名义，分两路准备渡江。当时，我们的作战计划是：西线由38军、39军、40军的9个师，加上42军的125师，一共10个师在西线机动防御，找机会歼灭敌人。我所在的42军率124师及126师到东线阻击敌人西进。

　　42军派了先遣队，由124师副师长肖剑飞负责，带领各师作战科副科长、各团副团长，坐了两部卡车，赶赴东线勘查地形，制定作战计划。

　　肖副师长在18日到了黄草岭一带，这里距东海岸的元山、咸兴100里路。由咸兴向西有一条公路，经过五老里就是黄草岭。由山头一直看到五老里敌人那一面。地形非常好，崇山峻岭，一条公路弯弯曲曲约40公里通过黄草岭这座大山，这是通往西线必经之路。北面还有一条路，要绕弯通过赴战岭。军部决定124师守黄草岭，126师守赴战岭。只要我们把黄草岭几个制高点的烟台峰、111.5高地和197.5高地占领了，一线兵力不要摆太多，控制要点，卡住口子，敌人就过不来。

　　正在看地形的时候，突然来了位朝鲜人民军姓金的少将，这位金少将原来是我们东北解放战争时朝鲜支队的人。他看到我们，直掉眼泪说：“在最困难的时候，你们来支援了，太好了。我们有一位首长想见见你们。”大家坐上汽车，往回走了20公里，到了古土里。钻进一个山沟，有几间房子，进去看到一个很高大的朝鲜人，金少将给我们介绍这是朝鲜人民共和国的崔庸健次帅，边上还坐着两个苏联顾问。崔庸键说：“哎呀，在我们祖国最困难的时候，毛主席派人来了，太感谢了。我们中朝两国是兄弟，1926年我在广东参加了彭湃海陆丰起义，后来我又参加东北抗日联军，现在你们又支持我们，互相支持。”肖副师长回答：“我们是毛主席派来的，应该的。”他就问：“你们准备怎么打？”肖副师长告诉他，我们准备在黄草岭卡口子，搞纵深配备，后面力量多一点。崔很赞同。

　　苏联两个顾问问：“你们有多少飞机，多少坦克，多少大炮？”肖副师长说：“飞机一架没有，坦克一辆没有，总部给我们配了个榴弹炮团，我们就很满意。”他们只摇头，认为肯定守不住。崔庸健就说：“你们不了解中国人民军队，我了解，他们很能打仗，很有办法，守住黄草岭肯定没有问题。”苏联顾问还是一直摇头。崔庸健又问：“你们的先头部队到哪了？”肖副师长说：“在浦南，离这儿还有100公里路，常备行军三天，我们的主力部队前天过了江，正在向这边急行军。”崔庸健说，美军四个师已经在元山登陆，他们是机械化部队，如果让他们抢先占领，那我们就困难了。他说，你们能不能快一点。肖副师长回答：“我们就两部卡车，一次运五六十个人，快不了。”崔庸健告诉金少将把机关部队和群众动员起来，筹集18辆卡车，马上到浦南把先头部队接过来。

　　崔庸健还说：“在东线我们已经没有什么部队了，只剩1个坦克大队，7辆坦克，1个野炮大队，12门炮，统统交给你们指挥了。”这就是东线朝鲜人民军交给我军的全部力量了。他们的部队撤不回来。

　　卡车到了浦南，370团的赵欣然团长走了一脚泡，看到卡车马上把先头营二营和团指挥所塞进去。24日下午到黄草岭，二营马上占领阵地，把四连放在黄草岭的烟台峰一线阵地，两个连作为预备队。他们连夜修工事，那时已经很冷了，土都冻上了，很难挖。一夜才挖了半人多高。上午9点钟，南朝鲜首都一师一个营上来了，他们不知道中国人民志愿军来了，不知道山上已被占领，长驱直入。敌人到了离四连阵地四五十米远处，四连就一阵轻重机枪、手榴弹、迫击炮，一阵猛打，打掉他们四五十个人，南朝鲜部队被打懵了，丢下几十具尸体退下去了。

　　后来我们又打退了敌人一个连的进攻。一天就过去了。当晚四连连夜修工事，修掩体。第二天早晨，敌人一个营上来了，上来之前，8架飞机先来扫射，榴弹炮打过来，部队躲在掩体里，炮火一停，敌人就上来了，战士们也迅速出来进入战壕，还是手榴弹、轻重机枪、冲锋枪，把他们打下去了。那天敌人攻了几次没成功，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我们是志愿军。

　　第三天，敌人出动20多架飞机，山上的石头都被炸碎了。敌人发现烟台峰右侧有一条很窄的深沟可直达我方阵地后侧水洞，于是派一个营迂回上来，四连指导员李兆勤发现了，率领一个排把敌人打下去了。当时战士们讲：“山可烧，石可碎，我们的阵地不可摧。”

　　到了第四天，敌人继续猛攻。很多战士已经没有弹药了，就扔石头。晚上没有水喝，没有粮食吃，就嚼草根，用牙膏润唇。我们消灭了敌人250人，打退了敌人无数次进攻。在只剩下20多颗手榴弹的情况下，仍打退了敌人最后一次冲锋。四连伤亡五六十人。在连长盖成友、指挥员李兆勤的带领下战胜极大困难，坚守阵地5天5夜，歼灭南朝鲜军250余人。四连被授予“黄草岭英雄连”的称号。

　　30日，371团把他们换下来了。敌人的进攻部队也换成了南朝鲜三师。371团二营在前面。11月1日这天，南朝鲜三师全师出动，一波一波攻，战斗异常激烈，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晚上六七点钟，我们的阵地被敌人突破了。晚上371团组织反击，又把阵地全部夺回来。11月3日南朝鲜军队全撤了，美军陆战一师、三师上来了。空中有三百架飞机轰炸，打到下午三点钟，敌人两个连占了我们一部分第一线战壕，二营就剩下19个人，趁敌人混乱的时候，用冲锋枪、手榴弹把敌人打下去。但最终，我们的阵地被他们突破了。

　　当天晚上，师以371团两个营，朝鲜人民军坦克6辆，向龙水洞进行反击，另一路以370团一营、三营由烟台峰向龙水洞反击。371团在路上被敌人堵住了，打得很激烈。370团三营进至龙水洞西侧，遇到敌人一个排正在公路边睡袋里睡觉，三营在团参谋长邢嘉盛、营长马振国带领下，立即切断这条南北往返的公路。三营继续向敌纵深前进，走了20公里，于拂晓抢占400.1高地及东高地，深入到陆战一师的心脏。并把敌人一个营的指挥所打掉了，缴获了3门榴弹炮，吉普车2辆，卡车7辆，俘虏了一些人。

　　第二天美军发现了三营，以一个团包围三营，20多架飞机进行轰炸。三营奋战了两天三夜，伤亡了130多人。我军战士没有吃的就挖草根吃。那时候通信工具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一个营不见了，惊动了总部，老来电话询问。三营最后在刑参谋长和马营长带领下，把烈士掩埋，把重伤号全部背上，成功突围，走了两天，回来了。

　　11月4日，敌人动用了600多架次飞机、40多辆坦克、200多辆装甲车向我发起冲击。我们在每一个山沟的每一个弯处都埋伏了爆破手，敌人坦克在转弯的时候速度就慢下来，我军就打。那天，朝鲜人民军坦克大队参谋长亲自在前面与敌人奋战，掩护我们步兵冲锋。我一线阵地馆坪，即指挥所前面不远的地方，被敌人突破了。我指挥所组织了警卫部队，全部武装起来。在这危急的时刻，军长吴瑞林来了，立即把预备队372团调上去进行反击，敌人退到馆坪以南。正面阵地由372团防守，370团、371团各以一部防守两侧阵地。

　　5日、6日，敌人继续增兵，把美三师全部调上来，炮火也加强了，但仍未突破我阵地。我军将后梯队1000多名战士补充到连队，并补充了武器装备，决心继续坚守下去。6日那天，战斗很激烈，但敌仍未突破我阵地。

　　此时，西线主力已经获胜，战役结束。总部原令我师守备11天，我们实际守了13个日夜。总部命令我师于7日晨撤出黄草岭阵地。

　　黄草岭防御战，共伤俘敌2228人，缴获迫击炮5门，轻重机枪30挺，我军亦伤亡1345人。

　　抢运药品，救运伤员

　　11月2日晚，师政委季铁中对我说：“这两天战斗很激烈，重伤员增多，运不下去。我们研究派你负责组织一下抢运工作。”我欣然领命，除身边的赵凯、潘恺两位干事外，又找到了6名宣传队员，加上我的警卫员王恩波共10个人，在黄草岭山顶北坡公路边设立了联络点，然后分头到前沿阵地组织和督促抢运重伤员。到6日撤退，基本运完。6日晚上，我接到季政委的条子：“ 任务已完成，受总部嘉奖。7日天亮前部队主动撤出，向柳潭里一带转移。你们可在原地随部队撤走，不要漏掉一个人啊。 ”

　　7日下午一两点钟，部队撤下来了，我就跟着部队走。走到古土里，那里有家医院，我们停下来，检查一下有没有人漏掉。下午4点钟，走到长津湖，上了大桥后，卫生部政委李绍荣拦住我说：“卫生部已经转移了，现在公路边还有30多个重伤员和全师80多箱药品没有撤走，你看怎么办？”

　　正思索间，师部一辆美式吉普车过来，我向代师长苏克之报告，他说：“由你完全负责运走。”说完，他走了。

　　那时候已经是摄氏零下20多度了，我急得一身大汗，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亮了，敌机来了，就撤不了了。这时，在战勤队的干校学员陆续走过，我逐个动员他们抢救伤员，说：“长津湖对面就是一个山，山上有378团在那掩护，谁抬一个伤号过了山头，就为谁请功。”他们纷纷去找担架、找大车，这时，每个连队过来有担架的给留下。这样30多个重伤员抬走了，只剩下了几箱药品。

　　天亮了，真是天公作美，起了大雾，飞机来了也看不到。侦察科长带着侦察连过来了，告诉我：“你过去的警卫员昨天在水云庄的指挥所被炸死了，我们给埋了。”我沉痛地说：“谢谢你们。”我请求侦察员们将剩下的几箱药品运走。

　　9点了，雾散了，9架野马式飞机从东海岸飞过来，我们后卫的一个排被发现了。第一架野马式飞机冲着我们这儿打了机关炮，我跳下桥，钻进公路边的防空洞。9架飞机一架接一架来扫射。我和警卫员王恩波躲在同一个洞里，这时宣传员何恩明在另外一个洞里，他一下跑出来，双手沾满血，喊着：“洞里有死人！”我说：“你不要命啦！赶快回去。”这时王恩波用手肘碰了我一下说：“你后边也有两个。”我回头一看，果然靠墙边躺着两个战士，才十七八岁，我们用草垛将尸体盖上。

　　扫射停止了，有两架敌机仍然在上空盘旋。看来是弹药打完了，估计第二批敌机很快就要来临。我望了望前面的长津湖，沿着干涸的湖滩向南300米处有一大片松林，一直延伸到山上。我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对赵凯说：“你身体好，带头向对面树林跑，要快。”于是我们一个接一个沿湖滩向南跑去。我带着警卫员跑，飞机飞得很低，这时一架飞机呼啸着俯冲下来，离地面十几米处，驾驶员望着我，我也瞪着他，敌机又升空飞走了。我们继续跑到树林里，爬到山头上看，敌人来了更多飞机，炸得更厉害了。

　　之后，我给季政委反映我许诺的抬伤员立功之事，季政委说：“好，等战争空隙的时候。”接下来一个战役接着一个战役。第三次战役后，他回国了，再未回来，也没给立功。现在这些同志很多人在广州，80多岁了，见了我，开玩笑说：“老科长，欠我一功。”我很不好意思。

　　第二次战役

　　11月7日第一次战役结束后一个礼拜，麦克阿瑟发动圣诞节攻势，此时他已经知道志愿军出国了，但还是固执地认为中国顶多出了象征性的四五万人，没想到志愿军还调来50军和66军。

　　志愿军总部命令四个军在西线歼灭敌人，令38军、42军在西线左翼歼灭南朝鲜7师（德川）、8师（宁远），尔后分南迂回到价川、顺川，切敌退路。我随师先头部队372团二营行动。

　　经一夜行军，我去村子里头找水喝的时候，推开门，发现有十几个朝鲜年轻妇女被奸杀在炕上，后沟也有一沟死尸。第二天晚上，基本消灭了伪8师，缴获20多辆卡车，但没有一个司机，不久敌人的飞机来了，但开始分不清敌我，不敢打。

　　我们没有司机把汽车开出来，半个小时后发现不对劲了。王副政委拉着我赶快往山上跑，敌机已经发现了我们，十几架飞机一个接一个来了，汽车全被烧了，真是可惜。

　　29日，我军赶到新仓里。125师373团，遇上了敌骑一师一个联队拦截。一连一排的排长战斗英雄安炳勋带领一排冲进新仓里，二营也冲进来了，占领了新仓里一部。敌人反扑。373团二营火箭炮排班长杨清海带着几名炮手，悄悄埋伏在敌坦克前进的公路边，他装上了炮弹，准备打敌人的坦克，但因为前两天火箭炮筒被碰了一个凹坑，怕炮弹打出去炸膛，造成炮毁人亡，就犹豫起来。但眼看敌坦克开过来了，他一咬牙扣了扳机，炮弹打了出去，把凹的地方又鼓起来了，敌坦克被打伤，他又装了一发炮弹，把坦克炸毁了。这时第二辆坦克又开过来，敌人没有看到我炮手，就开过去了，杨清海立即追着屁股打中了坦克后尾，敌坦克受伤后没停，他又追上去连打两炮，第三炮将坦克击毁，其余坦克慌忙调转屁股跑回去了。我方伤亡300多人，后来撤出来。

　　29日，124师、125师向西急进，12月1日分别到达龙兴里、丫波里。此时敌已逃往平壤。二次战役结束。

　　第三次战役

　　第三次战役是攻坚加迂回穿插作战。12月31日晚上8点，我方集中了6个军突破三八线，6个军在西线突破，中线由42军和66军突破。42军决定：125师、126师于12月31日18时30分，在炮兵支援下，分别发起进攻，突破三八线上道城岘和蛾洋岩；待突破道城岘后，124师投入战斗，从突破口沿着林川向纵深济宁里穿插，断南朝鲜2师、5师退路，配合66军聚歼敌人。那天晚上漫天大雪，零下30度。师指挥所设在山坡雪地上，我穿着翻毛皮鞋，双脚不停地跺了两三个小时，才勉强防住冻伤。

　　1951年1月1日晨，突破三八线后，我带了两个干事和一个警卫员，跟着372团，走走跑跑向济宁里急进，敌机在山头上来回盘旋了一整天，搞不清楚哪是我军，哪是自己人（这里昨天还是敌占区），不敢下来扫射。我们正跑着，看到前面路边上，一个伪军官背对着我们坐在地上，想是在逃跑时被我军击毙的。警卫员王恩波走过去，看到他身边还有一个包袱，打开一看，全是南朝鲜钞票，我交代王恩波要上交，包里还有两个美制军用罐头，我们打开饱餐了一顿。赵干事去路边小树林里大便，还未蹲下，看见对面树下跪着一个伪少尉军官，举着双手表示投降。赵不费吹灰之力，缴了一支手枪，然后令伪军官自己找后面部队投降。

　　那天下午，我们来到济宁里。济宁里是敌人大的屯兵的地方，四连一排长冷树国到了山上一看，山下广场上敌人几十辆汽车正准备离开，他率全排猛扑上去，用机枪把前面几辆车打坏，这时营长孔祝三也带队赶到，一起开火，敌人除5辆汽车侥幸逃跑外，全部当了俘虏。志愿军总部来电嘉奖，授予四连为“三八线尖刀英雄连”称号。到了晚上，冒着大雪，继续追击敌人。370团变成前卫，我跟着团政委刘华村走在团的后面。早上三四点钟，听到前面公路上有小孩哭声，走到前面一看，路边躺着一个年轻妇女被捅死了，小孩一身雪，又冻又饿在那里哭。我跟刘政委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叫战士把他抱起来吧！”四十多年后，我去看望时任广东省军区副政委的刘华村，顺便问起那个小孩，他说送给老太太了，算起来现在也有六十多岁了。

　　部队追到了横城，到三七线了，总部下令停下来，第三次战役结束了。三次战役我们消灭敌人3000多人，自己也伤亡1000多人。

　　第四、第五次战役

　　“联合国军”司令李奇微上任后，认真研究了前两次战役，发现志愿军进攻不超过七八天。七八天后，粮食弹药完了，运不上来。他发现后，把南朝鲜军配置在三八线上防御，美军主力在横城线等待。

　　志愿军总部于1951年1月10日令我军除留部分兵力外，主力北撤至成川修整。不久，敌集中19个师的兵力进攻，包括美军8个师，南朝鲜8个师，英国2个旅，土耳其1个旅。总部令我军停止休整，立即进至横城地区。到了1月27日，敌人用9个师收复汉城，其余部队从横城一线突破，向西增援，重新夺取三八线。我们奉命和40军、66军在中线的龙头里阻击， 龙头里是横城到汉城的必经之路。我们打退了美2师和伪8师的进攻。2月10日，42军和40军联合歼灭了伪8师，124师歼灭敌人1500多人。

　　接着，在中线，邓华指挥的几个军准备攻打砥平里，砥平里也是个交通要道。突出的一个据点由法国的一个营据守。由于侦察失误，以为敌人所修的是简易工事，实际上是永久工事，敌有五六千人。126师打了一晚进不去，伤亡了600多人。第二天，美2师一个营带了34辆坦克从汉城方向冲过来，和里面的部队会合，这下我们更难攻下了。第三天我们奉命撤退，我们一个师消灭了敌人300人，自己伤亡了600多人。砥平里据点没打下来。

　　志愿军总部命令，25日在横城背面龙头里一线展开防御。当时，大雨冲断了桥梁，后勤供应不上来。部队非常疲劳，吃不饱。3个师忍饥挨饿，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守了40多天。对方想集中主力突破我中线，然后向西线前进收复汉城。

　　当时的战斗异常激烈，如375团六连在奈岘防御，打得只剩一个指导员和五个战士，奉命后才撤退。371团一连只有60多个人在一个高地，这个高地前面有一个小山包，就派二班班长卢金俊和两个战士带着三箱手榴弹、一箱子弹，占领小山头阻击。敌人一个营上来，第一天，牺牲了一个战士，第二天第二个战士也牺牲了，只剩下卢班长，他打到第四天还在守，没有吃饭，没有大小便，硬是把敌人打退了。整个连最后剩下了几个人。又如371团9连守鹰峰山，六七十个人，打敌人骑一师和土耳其的一个旅，打到最后，三个排并为两个排，后又并为一个排，再并为两个班，最后只剩下4颗手榴弹，情况非常紧急，这时连的一个炊事员在后面挑着两箱手榴弹上来，这样终于又把敌人打下去了，该连被授予“鹰峰山英雄连”称号。373团在牛角峰抗击美24师，上面飞机扫射，60多人剩下30人。378团五连守中元山，美军出动了4架飞机、70辆坦克围攻，该连每日只进一餐。二排只剩三个人，班长娄殿仁两处重伤，仍全力投出四颗手榴弹后光荣牺牲；机枪射手纪成周，杀伤十余敌人后，头部重伤牺牲时，右手食指仍紧扣在扳机上。全军打到最后，有的团只有四个连，一个连六七十人。

　　经过49天防御和反击，我军在兵员不足、粮弹缺乏下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先后打退敌人八个师的进攻，大小战斗134次，消灭敌人13 000人，包括美军8000多人，英法军1000多人。我军伤4000多人，阵亡2000多人。

　　四次战役后，全军减员15000多人。我军奉命于4月14日赴阳德地区（三八线北）休整补充。五次战役将结束时，为了阻击敌人反扑，总部命令我军迅速赶赴伊川地区防御。1952年6月，又奉命转至西海岸守备。11月4日奉命回国。

　　我是志愿军归国代表

　　第三次战役结束后，我应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总会的邀请，奉命做志愿军第一批归国代表。四个军派了四个代表，以后又补充了两个，在全国进行宣传，进一步掀起了抗美援朝的热潮。

　　1951年1月12日，我从槐木洞步行至加平，再乘汽车经安东、沈阳，到达首都北京。我和39军的稽炳前、27军的张甫三人负责在北京、天津、河南、西南、西北等地做宣传，介绍中国人民志愿军抗击侵略者的英雄事迹。

　　志愿军代表在各地报告，使全国抗美援朝运动进一步推向高潮。各地人民为了支援志愿军，掀起了捐献飞机大炮的热潮。著名演员常香玉用演出收入捐献一架战斗机。据人民日报1951年9月22日社论《欢迎志愿军归国代表》中公布，单就捐献飞机一项，到9月21日止已达到2481架，同时也掀起了参军热潮。

　　9月22日，我离京返回朝鲜前线。

　　10月，我回总部向彭德怀汇报全国人民高涨的热情和支援前线的情况，彭德怀听了认为很好，说：“金日成明天到我们这里来，你们再给他讲一次。”第二天金日成来了，我们作了报告，金日成听了，连声说：“很好，很好，中国人民太伟大了。”并向彭德怀请求：“请你们到我们党中央和中央机关去报告一次。”彭老总同意了。我们去讲了一次。接着我们又到部队宣传祖国人民如何支援我们，进一步鼓舞了士气。

　　对抗美援朝的反思

　　第一，我九兵团入朝作战，在极困难条件下，歼灭美军1.3万人，创造全歼美军一个加强团的范例，为转变东线战局作出重大贡献。问题是正值冬季来临，部队未换装。我在柳潭里看到他们穿着单衣裤，匆匆东去。二次战役时东线普降大雪，最低温度已近摄氏零下30度，部队冻饿严重（见彭德怀秘书杨风仁著《北纬三十八度线》）。美军在仁川登陆前，我总参谋部对仁川气象、海道调查分析十分清楚，为什么第九兵团这样大的部队入朝，就没有掌握东线气候？当时如令我军在东线再坚守一个短时期（指挥员已表示可以），九兵团迅速换装后再入朝是可行的。现已过去六十年了，应该总结这一经验教训。

　　第二是防空问题。我们入朝前训练抓得很紧，但是没有针对敌人的喷气式飞机的教育。F86，外号“油条子”，是二战后的新式战斗机，火力很强。我们没有向部队进行教育，入朝后遇到敌机俯冲下来，带着一股推磨似的强大声浪，战士们趴在地下不敢还击，造成不应有的伤亡，直到126师班长关崇贵在第四次战役中，用机枪击落一架敌机，才掀起打飞机的热潮。

　　第三是后勤供应问题。出国前没有察觉敌机专门炸交通干线，所以我军到了东线后，运输线断了，一线部队有的断粮。敌机在交通线上扔炸弹，一炸一个大坑，一个工兵排要日夜奋战两天才能排除。又有许多定时炸弹，深入到公路地下，不能及时排出，眼看交通中断而无可奈何。所以前几个战役，供给非常困难。

　　第四是宣传。宣传美军怕死，一打就举手投降。这可以鼓舞士气，但其实美军战斗力并不弱。第一次战役到第四次战役，我们歼灭了美军8000多人，只俘虏了200多人，美军并不轻易投降。过多这样的宣传一方面产生轻敌思想，另一方面也产生速战速决的急躁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