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曾志毅

　　访谈员：周艳红、徐丽飞

　　整理者：徐丽飞

　　访谈日期：2010年4月7日

　　访谈地点：广州

　　在广雅中学接受新知识的启蒙，加入共青团

　　新中国成立后，我是广雅中学的一名学生。广雅中学是一所具有优秀革命传统的学校，它和中山大学都有地下学联，是中共地下党力量最强的学校。所以，广州解放后，广雅中学便成为中学里面军管会依靠的最重要的一个学校。广雅中学的学生学习成绩未必是最好的，但思想素质在当时的中学生里面是最好的。当时一切工作，中学依靠广雅，大学依靠中大。广雅中学在接受进步思潮方面可谓得天独厚。

　　1950年，广州市团委在广雅中学办了个广州青年寒假学习团，吸收各个学校的学生骨干来这里培训，学习时间为三个星期，主要的学习内容包括社会发展史、青年运动方向、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等，社会发展史主要学习从猿到人、劳动创造世界等内容。这个学习团有两个作用：一是对各个学校的青年骨干进行新知识的启蒙；二是建团。那个时候，青年团还没有公开，学校里有地下团员和地下党员，但都没有公开。1950年2月份广州青年团建团。青年学习团大概有一千名学生，广雅中学占了一百人，高二大概有四五十人，中山大学大概也有一百人，其他学校大概十个八个学生。我和哥哥都参加了这个学习团，我们在学校也是比较活跃的学生。在这个青年学习团里面，经过三个星期的考察期后，我正式加入了共青团。

　　响应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岗位上去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10月志愿军赴朝。在这样的形势下，国家号召抗美援朝。团中央发表了毛泽东亲自写的题词，“爱国青年到祖国最需要的岗位上去”。当时最需要的岗位当然是参军抗美援朝了。作为团员的我，自然要报名了。当时团中央也要求全部团员都要报名，并尽量动员学生报名参军。我们团员全部报名了，学生绝大多数报名了。后来通过体检以及政治审查，淘汰了一批身体不合格，社会关系太过复杂的人。我们是1950年11 月报名，到1951年1月，录取名单就公布了。当时全市军干校第一批录取的青年学生大概是一千五百人，广雅中学参军人数是一百五十人。当时广雅中学在校学生数是一千二百人，高三有五十多人参军，在学生参军后，高三三个班缩为两个班，高二、高一、初三都有学生参军。

　　1951年1月18日，广州市政府在越秀山运动场召开欢送参军同学大会。开完大会后，市长请参军的学生和家长在中山纪念堂里面吃饭。空军第一批学员于19日先行离开。因此，19号当日，市民欢送我们到白云路火车站。到了火车站，还开了个欢送会，市长和学生代表讲话。这样，在下午2点多钟时，我们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在衡阳预科总队，完成从学生到军人的转变

　　我们于1951年1月20日到达衡阳中南空军预科总队。当时中南军区有两个预科总队，一个在衡阳，一个在武汉。大学生和女同学在武汉的预科总队，中学男生在衡阳的预科总队。当时执信中学有个叫伍竹迪的女生也参加了空军。我们都是团干部，后来执信中学又和广雅中学联欢，所以我们在学校就认识。在抗美援朝前线机场时，我还见过她，她飞运输机来前线。

　　预科总队有两个作用：一、进行基本的入伍军事训练，如简单的队列训练、穿军装、敬礼、出操等；二、进行初步的军事知识教导，如军队的成长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队的光荣传统等。一言之，预科总队就是要培养学员的基本军人素质，完成从老百姓的身份到军人身份的转变。当时在预科总队，除了初步的入伍训练，还有初步的政治审查，即个人写自传，讲家庭历史情况，讲完大家评，不够完善的再做补充。我们在预科总队培训了三个月时间。

　　因为我在学校时是班级里的团支部委员，所以到了预科总队后，我在中队中担任团支部副书记。团支部书记是指导员。学生里面没有党员，连队里只有几个党员，指导员、连长、事务长和文书。连长张德彪是河北人，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队列动作非常规范，而且在上面开完会回来，转达会议内容非常清晰、有条理。没有文化的人的脑子，这方面就被训练得很好，就好像盲人记忆力很好一样。指导员是小学文化，我帮助指导员做些具体的工作，如上政治课帮助他修改材料、写个人鉴定等。指导员根据个人在预总的具体表现写鉴定，我也帮助指导员起草鉴定，修改、抄写鉴定。

　　被分配到空军六航校政治班

　　4月份后，指导员根据各个单位要人的条件，将连队的学员分派去空军航校、雷达学校、通讯学校、部队等，少数条件非常好的人去了哈尔滨学飞行，多数的人分配到地勤航校去了。

　　当时全国共有八个地勤航校，从第一航校到第八航校。当时的航校既训练飞行员，又训练地勤，即空地勤一块训练。我们中队五十个地勤学员和其他中队学员，总共大概六百人进入了空军六航校。当时由我当区队长，带领着我们中队的五十个人，跟着六航校的接兵干部，带着一大堆学生档案，于4月26日从衡阳坐军用列车去北京。当时的火车速度很慢，大概走了两天两夜才到达。

　　空军六航校的校本部在北京南郊，南苑机场。飞行员的理科学习和地勤训练都在这，但是飞行训练则在涿县，即北京保定以南，现在叫涿州的地方。南苑机场设备相对要好，我们几百人分配到了这里。过了几天，我们被分入不同的班级。当时的地勤有三种类型，机械、军械和特种设备。特种设备简称特设，又分为无线电、电器系统和仪表系统。这三种类型都属于技术类型。因此当时的技术班就分为五个班了，机械、军械、无线电、电器系统和仪表系统班。另外，为了培养政治干部，还开设有政治班，我便在政治班。政治班先在涿县，后来去了张家口，归华北空军教导大队管。

　　航校学习除飞行员学半年，三个月学理科，三个月学飞行外，其它人员学三到四个月。抗美援朝急需人才，因此学了基本的东西就去部队了。

　　苏联空军对中国空军一对一的训练

　　9月份，我被分配到空军第十七师。当时的空军共有十七个师，从空二师到空十八师。第一师是王牌师，当时还不知道哪个师是王牌的，只能虚位以待。空四师因战绩最好，后来改为了空一师，十八师在白云机场，后来在佛山沙堤机场。我的很多同学在空十八师。第一批空军是在苏联的帮助下建立的。空十七师师部在唐山，它属下有两个团，四十九团和五十一团。按正常的编制，一个师应该有三个团，但当时力量太少，只能先编两个团。四十九团在天津杨村机场，五十一团在唐山。我于9月份被分配到师政治部，两个月后，来到四十九团。

　　当时的空军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呢？空军是在陆军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为了保持解放军的光荣传统，当时提出在陆军的基础上建立空军的口号。具体方法就是从陆军调一个师一个团改编成空军的师团机关，这样，政治工作的传统带过来了，干部也带过来了。空军总司令部和政治部就是从陆军的十三兵团调过来的，兵团司令员是刘亚楼，刘亚楼后又为四野参谋长。毛泽东命令刘亚楼为空军司令员，他就建议把他那个嫡系兵团部调过来变成空军的司令部和政治部。

　　空十七师师部是从华北军区空军预科总队改编的，其前身是华北军区的一个团，四十九团来自福建叶飞兵团属下的一个团，这个团准备攻打台湾，但攻打金门失利了，于是暂时放慢了攻打台湾的步伐，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团就被调过来成了四十九团，士兵基本上被退回陆军部队，只留下团机关干部。

　　当时空军的建立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模式：第一，从陆军调师团的机关架子过来，把陆军的师团机关干部调过来，士兵只调来少数一部份；第二，把在航校受训的飞行员、地勤人员调入；第三，苏联过来整个空军师团，与中国的空军部队一对一的训练，即一个团对一个团，一个师对一个师，团长带团长，师长带师长，大队长带大队长，如此类推。中国除了人什么都没有，苏联除了来人，把飞机等整套空军设备都带了过来。所以在飞机场，一个机场就有两个团，苏联和中国各一个。配备好了之后，我们跟着苏联训练三个月。为了解决语言不通问题，部队还从大学里面调来了大量短期的翻译，我们自己也学了点简单的俄文，配着手势与苏联官兵交流。可以说，苏联空军对建立中国空军起了很大作用。

　　我们政治部不用跟苏联学习，因为中国的政治工作是很复杂的，苏联的政治工作很简单，不能套用苏联的那套。比如他们的政治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政治主任，管政治教育，政治教育也是很教条的，规定星期几学政治，他就翻开一本联共党史，学第几章第几节，读完后就结束了；还有一个是保卫干事，专门管部队安全；另外一个就是俱乐部主任了，管娱乐之事，机场里有个宣传车用来放电影，他就从早饭到晚上下班前，将几部电影轮着放。中国的政治处人就多了，包括保卫干事、组织干事、宣传干事、青年干事、俱乐部主任等七八个人。中国又强调抓活思想，苏联没有那一套。又比如中国强调官兵一致，苏联则官是官，兵是兵，早上只有士兵出操，官则在房间里刮胡子、擦皮鞋。因此，在这方面，我们不学苏联的。

　　在中国训练的三个月，苏联士兵穿着我们特制的超大号空军军装，上黄下蓝，训练好之后，则脱下我们的军装，穿上苏联的军装，把所有设备都移交给中国，只留下一个苏联顾问，其余人士全部坐火车返回了苏联。当然这些飞机设备，中国是给了钱的。在抗美援朝期间，斯大林认为朝鲜战争是中苏两国共同打的战争，因此这些装备只需付一半的价钱。苏联空军回国后，1952年1月，我们四十九团便从杨村机场转来唐山机场了。

　　我们政治处也接收了他们的一部钢琴和一辆宣传车。我当时在四十九团负责宣传事宜。宣传车是苏式的嘎斯63型改装的，可以开动，后面车厢里面两边放着凳子，中间还有桌子，上面放着象棋、留声机，图书等。宣传车周围写着些苏联标语，我们就把苏联标语换成了中国的标语。抗美援朝时，我们把所有东西放在车上。行军训练或作战训练时，我们就把车开到飞行起机线，飞行结束后，我们就把车开回来。

　　参战准备：团编队试飞

　　当时的空军有十七个师，歼击机有10个师，3个轰炸机师和3个冲击机师，还有1个运输机师。在成都的空十三师是运输师。朝鲜停战谈判从51年7月开始，到12月份，谈判已经进行了半年，停战协定可能达成，我们的歼击师有6个师上过前线，其它的还没上。为了把空军都拉上战场锻炼一次，52年2月份，毛泽东命令空军司令部将还没有参战的师拉到前线去 锻炼。司令部马上决定把都属于喷气式歼击师的唐山的空军十七师、上海的空二师、广州的十八师，拉到前线去参加实战锻炼。

　　52年2月18日，我们师在唐山机场召开参战动员大会。在2月18日至月底之间，我们团进行了几次团编队试飞。所谓团编队，本来应该有三个大队才叫做团编队，但当时我们只有二十架飞机，二十多个飞行员，而实际能出动的则只有两个大队的飞机，每个大队八架飞机，即十六架飞机。飞机起飞的时候是按大队起飞的，到空中一转，整个队便乱套了，不要说团编队没有了，大队也没了。当时的技术就是这样差。我们的飞行员在航校飞螺旋桨教练机，大概飞了才一百个小时，到部队飞喷气式教练机只有三十多个小时。而苏联的空军参加抗美援朝的时候，每个飞行员的飞行时间都在一千多小时以上，飞行员多数都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的歼击机飞行员，飞行时间需达到五百个小时才能参战。美国在朝鲜战场的飞行员也大多数是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他们的技术很好，我们在前方能看到俯冲下来的飞机上的美国飞行员。但是，当时为了能把没有作战的部队也拉到前线去锻炼下，我们的部队在技术这么差的情况也只能出发了。

　　奔赴前线机场，接受实战锻炼

　　1952年3月1日，我们转去安东机场。飞行员开飞机过去，地勤人员和机关人员则把相关设备放在火车上，坐火车前往安东。当时的列车是大铁皮货车，里面是个铁皮箱子。火车过山海关，锦州，于第二天早上到达沈阳。然后从沈阳去到安东，下午时分我们到达了安东机场。

　　当时朝鲜前线的机场有三个，从东北向西南方向分别为：浪头机场，大东沟机场、大孤山机场。我们在大东沟机场，接空六师的防，他们撤到第二线去了。空十八师在大孤山机场，空二师在浪头机场。机场在鸭绿江中国这边，对面是新义州。为什么机场不在朝鲜那边呢？因为站不住脚。我们花了很多力量，在朝鲜境内修了十多个机场，结果修多少，美国飞机炸多少。而鸭绿江这边，美国不敢炸，它还是讲点国际法的，它也丢过炸弹，进行过扫射，但不敢大炸。1952年8月份的时候，我在飞机场走，听到后面枪响的声音，回头看，有个红的斜光弹钻到前面的泥土里去了，若我早走几步，可能就打到我了。

　　每个机场都有两个空军师，一个中国的空军师，一个苏联的空军师。机场跑道是从南头到北头的，苏联人在北头，我们在南头。遇到南风，在北头起飞就更加顺利，遇到北风，在南头起飞就更加顺利。苏联空军师因为担心飞机击落后苏联飞行员被美军俘虏，因此只在鸭绿江两岸陆地作战，不准到海上作战。我们作战范围则向南点。苏联技术比我们好，击落敌机也比我们多。

　　大东沟机场是日本人时就有的机场，设备还不错。但因为营房给苏联空军师住了，我们除了飞行员住在营房里外，其他机关和地勤人员全部住在机场周围的老百姓家里面。那边是老解放区，国民党没有去过的，日本一投降，共产党部队就进驻了。那里的农村每家每户都有人参军。部队去了，老百姓就把正房让给我们住，自己住偏房，柴房。为了安全，以防美国人来炸机场，晚上飞机疏散到公路上，由警卫员看守。

　　中国空军没有上过战场，如何获取作战经验呢？最初的中国空军部队如空四师就由苏联部队带领获取作战经验。具体的方法就是苏联部队把美国飞机群打散了，之后我们的空军就去打那些打散的美国机。等我们师来参战的时候，则由空四师通过同样的办法来带领我们获取作战经验。从3月份我们上前线机场，到7月份，空十七师处在实战锻炼的阶段，在老部队的带领下，接近战区，投飞机副油箱到战区，但是一直没有开过炮。

　　我们当时的主要任务是保卫鸭绿江沿岸，清川江以北到大同江一带的重要目标，如鸭绿江大桥、发电站、公路铁路枢纽等。敌人想轰炸的也是这些地方。所以这些目标的上方往往就是空战地点。敌人的飞机是新型轰炸机F84，并有歼击机在上面掩护。我们打它的战斗机和轰炸机。

　　每天早上3点多钟，地勤人员起床了，4点钟将飞机拉到机场来做准备，5点钟飞机就准备好了。准备好飞机后，天还没亮，地勤人员戴着皮帽子，穿着皮工作服、毛皮鞋，用遮盖飞机的帆布摊开在机翼下面的地面上，就躺在那儿睡觉。所以绝大多数地勤人员都有关节炎。天亮了，飞行员到场作战斗值班或作战起飞。晚上，飞行结束了，地勤人员又将飞机拉回机窝进行检修。当时有句口号，叫“故障不过夜，故障不上天，胜利的表现在空中，胜利的表现在地面”。地勤人员一定要及时将故障排除。

　　当时的机场内有个木头房子，中间用席子隔开分作两个办公室，司令员办公室和政治处办公室。我就在政治处办公室，晚上也睡在那里。办公室没有床，晚上把两条长凳子并在一起，再把被子枕头放上去，这就是我临时的床了。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红布黑布做的防空窗帘，以防灯光外泄，被敌机发现。别看这个床如此简陋，可在当时也是个宝贝了。在准备飞机的时候，地勤人员因为有皮衣还可以睡在地面上，可副政委却没有皮衣，于是他在飞机准备好之后，便来到我的办公室，我便把我的床让给他睡会，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打盹。因为政治处与司令部共用一间木房，我便能听到不少关于空战的情况。

　　8月6日，我们师打上了第一场仗。早晨飞机起飞值班，中午返航的时候遇到敌机了，于是开炮了。当时地面上有无线电，司令部有个报话机，空中对话，我在隔壁就听得很清楚，“开炮了”“跳伞了”。飞机着陆后，大家出去看，飞机机头下面有个洞，这是弹链的窗口，炮弹就是由弹链连起来的，如果开了炮，弹链就朝下在那里摇动。所以只要飞机弹链掉出来了，即说明飞机开过炮了。终于打上了第一仗，大家都很高兴。

　　还有一次让我印象深刻的空战。1953年3月13日，我们团击落几架敌机，但我们的宋团长也在这次空战中牺牲了。

　　在我们的机场上空也曾发生过空战。我们的飞机着陆，美国的飞机便想趁着这个时机，在我们飞机没有抵抗力的时候打，它们从云彩中冒出来，打完马上就跑了。这样在飞机着陆的时候，我们便派其他的飞机在上空盘旋，保卫着陆的飞机，这样，空战便发生了。

　　我们师在大东沟机场一直呆到朝鲜战争停战。其他的师都轮换了，比如空十八师在大孤山住了三四个月就回去了，因为它当时的战绩不太理想，且有过较大的损失。有次起飞，空十八师一个大队被击落了多架。空十四师也有大的损失。我们师虽然牺牲也有，但没出现大的损失，打得比较稳。我们师一共击落击伤敌机二十七架，四十九团击落击伤十六架，五十一团击落击伤十一架。我们师的战绩在空军里面算中等。根据当时我们了解的情况，战绩最好的是空四师，其次是空三师，第三名是空十二师，第四名是空十五师，我们师大概排在第五名。我们师比不上这前四个师也是有原因的，这四个师所用飞机是改装的新机种，米格型比斯飞机，我们师所用飞机是没有改装的老米格。敌人的飞机是F86。米格比斯飞机性能比F86好，老米格性能比F86差，所以他们四个部队打敌机有优势，而我们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部队专门打敌人低空速度或者水上飞机，或者救护侦查机等。所以空十七师所击落的飞机类型很杂。西方媒体称我们部队为“低空霸王”。我们四十九团总共有飞行员二十多个，牺牲了七八个。后来我们团被国防部授予“海空雄鹰团”的称号。

　　我在政治部门的工作

　　我在当时的主要任务是搞宣传文化活动。比如最经常的就是要写标语，标语的内容有鼓励作战的，有表示作战任务的，如打高空、打低空等。标语常换，我们就要常把红布撤下来，洗干净，晒干，再写上新标语。又如开庆功会，我就要布置会场，写讲话稿。开追悼会，我也要布置会场，写追悼词，扎花圈等。平时则采访作战有功人员，给师里办的报纸投稿。1953年朝鲜慰问团给我们发了军功章，部队受到了很大鼓舞， 我便专门写了篇文章，题目叫做“荣誉鼓舞每一个人”，以头版头条的形式登在师政治部的报上。文工团来演出，我就要组织发票啊，看演出。部队常有慰问团来慰问，全国有名的剧团差不多都来过。梅兰芳来过，常香玉也来过。慰问团会带些糖果饼干之类吃的东西，还有祖国山河照、毛泽东照，还有茶缸、信纸、明信片等物品。慰问团慰问结束后，晚上师里开舞会，我则要布置会场，放唱片。有时还要爬电线杆挂扩音器等。

　　除此之外，政治处的人也需要过江做善后工作。在作战中，飞行员跳伞了，牺牲了，政治部门就要派人过江寻找他们，了解情况，是受伤了还是牺牲了，牺牲了就要把尸体带回去。飞机摔下来，如果飞行员没从飞机里跳出来，便和飞机一道插入地下五六公尺深。我们去到那，便叫老百姓帮忙来挖，把飞机拉出来，有时候飞行员的尸体在里面，有时候在坠地的时候，随着座舱的爆炸而粉身碎骨了，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捡些遗物、遗体了。

　　我们作战部队当时的伙食是不错的。炊事员从附近村里面的食堂将饭挑过来。东北很冷，为了防止饭菜变冷，炊事员用厚厚的棉衣棉被盖住，这样来到我们这里的时候，菜汤还有温度，但馒头和饭就冷了。他们便问我为什么，我便用我学过的物理知识告诉他们。在国内的时候，连以下的干部的大灶，一个月六万块（旧币，相当于新币六块），志愿军十二万（相当于新币十二块）。参战部队伙食增加一倍。因为我们没有营房，十天左右，团里就派部汽车把我们轮流拉到县城洗澡，那天就算是休息了，我们可以上街买东西，吃饭。

　　苏联人趣事

　　刚到前方的时候，经常看到有人从飞机上跳伞，我们就鼓掌。苏联的地勤人员就瞪着我们，原来跳伞的是苏联飞行员。苏联飞行员的降落伞是白的，美国飞行员的降落伞是花的。我们以为凡是跳伞的都是敌人，后来才明白也有苏联人。

　　苏联人很单纯，我们地勤人员常跟他们一起玩。他们喜欢拿个皮夹子出来，里面有个女孩子照片，他们就指着照片说：“莫斯科，莫斯科。”意思是说，女孩子是莫斯科的。我们的机械人员回来后就说：“什么莫斯科啊，不知道哪个山沟里出来的。”

　　苏联人的民族自尊心很强，我们戴着瑞士手表，他们则带着本国产的又大又厚的表，还跟我们说：“这是最好的。”

　　抗美援朝的影响

　　抗美援朝对我们中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毛泽东当时是希望解决完台湾问题再来处理此事。美军仁川登陆成功，朝鲜部队败退，中国被迫参战。如果北朝鲜被美军占领，东北局势将会复杂化。所以中国抗美援朝是对的。通过此次战争，根据官方说法，中国伤亡了37万人，被俘2万人，回来6千人，去台湾1万3千人，损失人民币一百多亿元。美国伤亡10几万人，军费开支8百亿美元。

　　我们通过抗美援朝战争至少有三方面的收获：第一，提升了全民族的凝聚力。这是50年代国家建设的精神动力。第二，国防现代化进了一大步。原来我们没有空军，现在有了一支有战斗力的空军，中国空军从那时候开始直到现在一直排在世界第三位。第三，我们的国际地位提升了。中国赢得了敢于同美国对抗的地位。

　　但朝鲜问题解决了，台湾问题却复杂了。但从长远来说，台湾人也是中国人，因此台湾问题肯定是会解决的。

　　从个人方面来说，能够参加朝鲜战争为国家出分力也是件幸运的事。并且，通过朝鲜战争，我知道了什么是战争，什么是国家民族，什么是爱国，对我的人生价值观的形成，工作作风的养成都有促进作用。

　　战争的巨大牺牲也使全人类开始认识到战争并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手段。我们可以用和平方式来解决争端，以免付出更大的代价。我前年曾去华盛顿，那里有个韩战纪念馆，里面有很多美国大兵的雕塑，还有电子墙，展示美国行军画像，还有个纪念碑，碑上刻着“freedom is not free .”朝鲜战争已经过去了六十年，是时候该反思这段历史了。

　　（作者：中共广州市委党校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