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广州市委党史文献研究室
广州市人民政府地方志办公室广州市地方志馆
颐养园:另类的救世之道
风景如画的二沙岛,全封闭的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隔江遥望,你只能看到一篇葱葱郁郁的数目。很少人之道,这座优雅、安静的大院,是广东首家“旅馆医院”颐养园的旧址。
所谓“旅馆医院”,功能大概相当于现在的疗养院。
虽然“颐养园”最初的身份定位如此简单,后来它却成为诸多国民党上层人士的“政治避风港”,还曾经市中共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在风云变幻的年代里,这些复杂的身份,是它无法抗拒的宿命。就像它的创建者本是一名医生,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悬壶济世”的理想却通过其他的途径去实现:发明“发冷丸”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药商,兴建颐养园,创办光华医学院,参与开发广东从化温泉,创办中国电影史上最大的民营企业——联华公司,支持潘达微办《时事画报》及欧阳予倩办《戏剧》杂志,支持潘达微收敛黄花岗起义烈士遗体,参与省港大罢工以致被港英当局扣留……
颐养园正门
在子女心中,他还是一位至情至性、睿智豁达、特立独行的长者。他洞明世事,却始终保持一颗鲜活的赤字之心……
他就是梁培基,一个丰富而生动的人。
颐养园风云
发明“发冷丸”
顺德人梁培基,1875年出生于广州,父亲是个造船匠。稍稍长成,父亲把他送到友人开的商店当学徒,希望他成为一名小商人。然而儿子对此意兴阑珊,却对当时外国教会开设的博济医学院附属南华医学堂兴趣浓厚。母亲一开始强烈反对,她和当时很多中国人一样,认为洋人的技艺是勾魂摄魄的邪术。后来,因为儿子决心很大,而且得到父亲的支持,她才最终妥协。
1897年,梁培基从南华医学堂毕业,开始了一个现代医生的职业生涯。19世纪末,疟疾肆虐于东南亚和中国,许多华人苦工受困于此。虽然当时西方已有疟疾特效药“奎宁九”,但是习惯了中药的华人世界对此难以接受。梁培基遂以中药的形式改造西药奎宁丸,名之“发冷丸”,然后在中药铺出售。随着一丸风行,梁培基也逐渐富甲一方。
梁培基
当年,梁培基在广州与香港开设药店和制药工厂,经常来往于两地。一次他在香港生病,要人住香港的山顶医院,受英国人诸多刁难,后由港绅证明他有资产在港,才勉强人住。这次经历,让梁培基的民族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也许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有了一个想法,要在广州办一所比香港山顶医院更好的医院,为中国人争一口气。
1917年,梁培基到日本考察及治病,了解到日本有一种“旅馆医院”,设备齐全,有固定护士,病人人院留医,可在市内自由选择医生,医生亦可介绍自己的病人人院,并由自己继续诊治。他认为值得仿效。
当时,广州一些著名的医院如博济、柔济都是外国人办的。从日本回广州后,梁培基联系当时的名医左吉帆、弥翮云、池耀庭、梁焕真、唐太平、陈衍芬、刘子威以及著名律师陈大年、南洋烟草公司大股东筒照南、金石业画家简琴石、广东水上警察厅厅长魏邦平、苏心愉、酁殿邦等人,商议集资兴建“留医院”的事宜。这些人都是当时社会上的知名人土,他们认为梁培基倡议的这件事情很有意义,都乐意出资。很快,大家集资五十万两白银,梁培基占一半以上。
魏邦平也是梁培基的好朋友,他让出自己在二沙岛的府郎“渔庐”,珠江颐养国留医院遂得以在此兴建。
二沙岛上颐养国
当时的二沙岛,是一个三面环水的半岛。梁培基刻意经营,参照北京的颐和园,建成一个绿树成荫、荷花飘香的大花园。这里有假山鱼池、亭台水谢,一座座典雅建筑掩映其间。园中设有手术室及药房,还有中西厨房,比香港的山顶医院更胜一筹。
时隔多年,我们只能从历史照片和当事人的回忆中,去重温颐养园曾经的美景。根据李以庄的整理复原,当年的颐养园,充满了诗情画意及浓郁文化气息。正门处建有门楼,“上方正中镶横额”,大书“珠江第一岛”五字。两旁有名画家陈树人书写的对联。背后还有一篇叙述颐养国创办宗旨的文字。门楼后上方还有一横额日“云山在望”,那是社会名流谭延阎的墨迹。
颐养园一角
颐养国办公楼旁的便道边,有一座假山,是由著名画家高剑父指导工人仿姑苏城有名的点头石形状制成,上刻一尺见方的“点头”二字,其下碑石刻着:“姑苏城外,有点头石,相传生公说法,顽石点头,高仑剑父,仿制成此,虽非顽石,亦号点头……”
园内有一座用红砖砌的建筑,名叫红楼。它的前边辟有池塘一方,池壁上刻石日:“对竹木鱼禽,悠然自得者,却病法也。’是著名书法邓尔雅墨宝。
外科手术室的正门当中,有书画金石家简琴石写的石刻:“身非吾身也,任子制焉。’这是古人齐候的话。
门楼边有一富于园林风味的餐室,挂一横额日:“量腹之所受。”亦为名家墨宝。康有为之学生萧姻,年仅八岁,写得一手好字,亦为颐养园题写了“静乃寿”三个字。离奇峰为德国医生河岛住宅题写了“崇兰舍”三字。
由于颐养国医疗设备好,又有名厨主理,加上它三面环水,易于保卫,所以很多国民党政要、富商及各界名流,都曾在此驻足。在政治风云变幻中,这里甚至成为政要的“政治避风港”。二沙岛的对面曾有水上飞机站,必要时可从水上或空中逃跑。蒋介石和他的大人陈浩如,其子蒋经国、蒋纬国,还有陈济棠、余汉谋、李宗仁、白崇禧等国民党上层人士都经常在此居住。
梁培基还曾在颐养园款待过梅兰芳、谢冰心、廖梦醒等人。1946年,茅盾在地下党员王磊(梁培基女婿)陪同下,也来过颐养园,同来的还有陈残云。梁培基的长女梁霭怡亲自做西餐,席设手术室旁的医生住宅二楼宽大的阳台中。那一天,梁培基对自己的子女说:“将来的世界是共产党的。’
暗潮汹涌颐养园
中共广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黄穗生告诉记者,抗战期间,颐养园还曾是中共的地下秘密活动点。党组织曾利用此地举办训练班,吸收先进分子人党。从训练班出来的抗日青年和共产党员,有的继续留在广州开展抗日斗争,有的被输送到游击区。
梁尚任是梁培基的第十三子,已届九十高龄的他,回忆起那段激情岁月,依然记忆犹新。他说,梁培基有子女40人,在抗战时期,梁氏一族有十多人先后投身进步救亡事业。
梁尚任回忆:1941年春夏之间,中共北江特委派王磊担任广州特派员,回广州建立秘密活动据点,后来又有梁尚任、梁庄仪、徐恩、陈凤(徐、陈均为梁培基儿媳)等多人返回广州。
当时,二沙岛颐养院内有一位德国医生,名叫柯岛。日军侵占广州后,柯岛在门口挂起德国国旗,以示他是轴心国医生的身份,因而日军是不进内搜查的。加广梁家儿女中有德国留学生,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日军也不敢贸然闯人。因此,王磊等选定以颐养园为主要活动据点,很快在广州站稳了脚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随着工作逐步展开,王磊等人在广州大、中、小学团结了一批进步学生和青年教师,为贯彻北江特委关于积极慎重地在广州发展党员的工作方针,决定在颐养院举办训练班,挑选一些经过深人了解的、觉悟较高的积极分子参加。学习班每期十人左右,派两三名党员作为班内骨干。学习班结束后,物色其中一些表现好的吸收为预备党员。通过这种办法,先后吸收了五六名青年学生人党。
至情至性梁培基
中山大学退休教授李以庄的母亲梁霭治是梁培基长女,曾协助其管理大家庭,亦是其事业助手。李以庄从小耳儒目染,知道不少关于外祖父的“妙事”。
和绑匪做“朋友”
李以庄说,梁培基建成颐养园之后,把自己的家也安在了这里。他在临江建起一座长约30米的长方形砖木结构大平房,临江一面是大玻璃窗,光线充足,全屋一半架在水面上。进门处右手边,伸出一间完全架在江水上、可放两张大圆桌的大型餐厅。餐厅左手边有门连接竹木构造的曲桥,到达一个离岸约十米的竹木亭子,下连一个浮台。梁培基的子女夏天就在这里游泳,小孩儿还可以做亭顶玩跳水……这个装满了童年回忆的地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江滨一屋”。
为了病人安全,梁培基在园内设驻院医生,他是非常希望医生能住在颐养园的。但是当时二沙岛还是个比较荒凉的岛屿,无车可通。回颐养园,只能在东堤坐小艇,这条水路上经常有绑匪出没,所以医生都不愿在颐养院居住,怕被绑票。梁培基却不怕,他对子女说:“如果我被绑票,你们不但要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还要显得很高兴,使人觉得你们见父亲被绑票,便如得了‘失匙夹万’(即失去锁匙的保险箱),可以‘大分家产’了。”
一日深夜,梁培基真的被“大天二”袁虾九的人劫持了。他的儿女们用钱把他赎出来。梁培基回到家,却批评儿女不听他安排:“如果你们不赎我,我会更快出来!因为我在那里同贼人讲:‘儿女不会给钱的,不如快放我出去,我回到家,是我说了算。”’
梁向家人讲述在贼巢中生活,说有一些贼人“打摆子” (即疟疾),梁为他们诊治,果然病愈。故贼人没有苛待他。后来,袁虾九手下一个人洗手不干了,还到二沙岛梁培基家中拜访。
“渴望” 坐牢
1934年,有个病人在颐养国留医时死了,他的家属怕付医药费,不来领尸。德国医生巴兰德便向梁培基提出要剖尸,以查明死因。梁培基从医学研究角度考虑,同意了。但解剖后,病人有个远亲,为敲诈钱财,控告“珠江颐养园”对病人“戳尸”。此案轰动一时。
梁培基认为公开审理此案,是宣传科学、破除迷信的班时机。他对梁霭怡说:“最好拉我去坐牢,但他们最终要放我出来。我出狱时,你一定要组织全市各医学团体,拉上横幅,大书‘欢迎为科学坐牢的梁培基出狱’,大张旗鼓地上街游行。’
每次出庭,梁培基都做好坐牢的准备,但每次的结果都让他很“失望”。他在法庭上侃侃而谈,大讲中国落后是因为缺少科学,剖尸是为了发展科学的道理。法官及辩护律师都听得人了神,直到原告律师提出抗议,法官才打断他的话:“梁培基,你只要回答你是否同意巴兰德解剖尸体?”
梁说:“我不能简单回答,我要把道理讲清楚。”
最后,原告打输了这场官司。梁培基却叹气说:“唉,坐不成牢了。”
梁培基研制专治疟疾的“发冷丸”广告
“江滨一屋”精神
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外祖父,在家里丝毫没有架子,他和每个孩子都是好朋友。
梁培基育有40个子女。尽管来“江滨一屋” 的多是国民党高官或社会名流,他的子女却无一人同高官交往,也有高官子弟追求他的女儿,却遭拒绝。这同梁培基的教育思想有很大关系,梁培基支持孙中山革命,孙中山任临时大总统时,曾请梁培基出任卫生局长,他婉拒了。他说:“我可以请官吃饭,彼此是平等的。但一做官,便有上下级关系,反而不好!”他常告诫子女:“官是买空卖空的,不可结交。”
“江滨一屋”有个传统,每天晚上,全家坐在一起讨论国家大事。哪个孩儿不看报,此时就插不上嘴,于是每个子女从小就养成读书和思考的习惯。
梁培基与子女相处如朋友。有一次梁培基的第十七与第十八两个小女儿,在“江滨一屋”吵架。梁培基说:“你们吵没有用,不如打一架,我来当裁判。”结果两姐妹果然打了一架,梁培基兴致勃勃地为她们裁定输赢。
这种自由、平等、生机勃勃的风气,或者可以说是“江滨一屋”的精神,影响了梁培基的儿女们一生。
(摘自:红色史迹 撰文:金 叶)